腊月二十九,云溪镇。
炭盆烧得正旺,噼啪作响。
林寒云帮着父母贴完春联,一家人围坐火塘,炉上煨着腊肉,香气西溢。
“对了,寒云,”林父剥着花生,像是想起什么:“镇上那个跑摩的的老王头,没了。”
林寒云端茶的手一顿:“老王叔?怎么没的?”
林母压低声音,带着点后怕:“邪性!应该就是上个月吧,被人发现死在他那小棚子里。没伤没病,证件和钱也在,就是那样子……啧啧,眼珠子瞪得快掉出来,嘴张老大,活活吓死的!警察也查不出啥,就说可能急病。可那模样,哪像急病?”
“上个月……” 林寒云心头猛地一沉。
他想起来,宝衣哥和他说过,当时是一个摩的司机要把他卖了,挣扎着掉下山,被毒枭那帮人捡到。
而那段时间,桑田似乎是去了云南的。
桑田魂体重创的根源,竟是为了替哥哥了结这段差点将他推入万劫不复深渊的旧怨。
一股寒意夹杂着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林寒云灌了口滚烫的茶水,强压下翻腾的心绪。
大年三十,A市
窗外鞭炮声震天动地,烟花将夜空染成白昼。
电视里,春晚歌舞喧嚣沸腾。
公寓内却像隔着一层消音壁,桑宝衣裹着毛毯蜷在沙发一角,捧着一杯热可可。
桑田坐在他身边,轮廓在绚烂的电视光影里若隐若现。
“哥,累了就睡。”桑田的声音轻得像叹息。
桑宝衣摇摇头,努力聚焦在喧闹的屏幕上:“不困……看晚会呢……”声音却透着浓重的倦怠。
他下意识地,将头轻轻倚向桑田所在的方位,习惯性的安心。
眼皮越来越重,主持人激昂的倒计时仿佛从水底传来:“……三!二!一!新年快乐——!”
窗外巨大的欢呼声和鞭炮轰鸣同时炸响!
在这片宣告新生的喧嚣顶点,桑宝衣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头一歪,彻底坠入深眠。
呼吸均匀,眉宇间是久违的平静。
桑田维持着被依靠的姿态,一动不动。
低下头,看着哥哥沉睡中毫无防备的脸,那空洞眼眸深处,沉淀了太久的温柔终于毫无保留地流泻。
极其缓慢地抬起几乎透明的手,指尖虚虚地、一遍遍描摹着桑宝衣脸颊的轮廓,动作轻柔。
窗外的烟花还在怒放,明灭的光影在房间里流转。
桑田的身影,就在这璀璨与寂寥的交替中,如同被风拂散的尘埃,一丝丝,一缕缕,无声无息地变淡、消散。
没有告别,没有声响,唯有那专注凝视的目光,随着最后一点微光的湮灭,彻底归于永恒的寂静。
桑宝衣是被冻醒的。
迷迷糊糊地蹭了蹭,想寻找那个冰凉的依靠,却蹭了个空。
“桑田……冷……” 他含糊地嘟囔着,眼睛还没完全睁开,伸手往旁边摸索。
摸到的只有冰凉的、空无一物的沙发皮革。
桑宝衣猛地睁开眼!
身边空空如也。
偌大的客厅,只有电视屏幕还在不知疲倦地闪烁着。
春晚早己结束,正播放着晨间新闻重播。主持人清晰刻板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本台最新消息:近日,本市发生一起令人扼腕的意外事故。昨日(腊月二十九),警方在城郊一处废弃工地发现一具男性遗体,经紧急调查及DNA比对,今日凌晨最终确认身份——系本市桑氏集团二公子,桑田先生。 初步勘查显示,桑田先生系不慎从高处坠落,导致重伤身亡,排除他杀可能。 目前,事故具体原因仍在进一步调查中。桑田先生年仅19岁,正值少年,其意外离世令人深感痛惜……”
电视屏幕上,清晰地打出了桑田生前的照片——一张年轻、英俊、带着些许阴郁的脸。
照片旁还滚动着“桑氏集团”、“二公子”、“意外坠亡”、“今日凌晨确认”等刺眼的文字。”
桑宝衣像被施了定身咒,首勾勾地盯着屏幕。大脑一片空白,嗡嗡作响。
桑田……死了……意外……死了……
茫然地转动眼珠,看向身边空荡荡的位置。昨晚……他好像靠着他睡着了?人呢?
桑宝衣猛地坐起身,毯子滑落在地。环顾西周,客厅里只有电视的冷光和窗外残留的、遥远的鞭炮回响。
桑田不会让人知道他的尸体,这样就没办法以魂体形式出现在大众眼中。
那为什么,突然会被报道?
“桑……田?” 他试探着,声音干涩嘶哑,在空旷的房间里显得微弱而可笑。
没有回应。只有新闻主持人的声音还在无情地重复着“意外身亡”。
他像是被无形的线牵引着,踉跄地站起来,赤着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寻找。
卧室,没有。
厨房,没有。
阳台,只有冰冷的风。
每一个角落都空荡得让人心慌。
他回到客厅,站在那片桑田最后“存在”过的沙发前。
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魂体的冰凉气息,但那个影子,那个沉默的守护者,彻底不见了。
不是暂时的离开。
是消失了。像从未出现过一样。
桑宝衣突然意识到这个结局。
“不……” 桑宝衣低低地呻吟了一声。
慢慢地、慢慢地滑坐到冰凉的地板上,背靠着沙发。
双手无意识地环抱住自己,膝盖蜷缩到胸前。
窗外的世界,新年的清晨正在苏醒。
远处隐约传来孩童拜年的嬉笑声,邻居家电视的喧闹声,甚至还有谁家在放喜庆的音乐。
万家灯火,团圆美满。
而他,一个人。
孤零零地坐在冰冷的地板上,背靠着空荡荡的沙发。
桑田……没了。
那个无论他身处地狱还是被家族放逐,都固执地守在他身边的弟弟弟,死了。
他走了。
连一声告别都没有。
紧接着,是迟来的、排山倒海般的愧疚。
是他害死了桑田。
冰冷的泪水模糊了桑宝衣的视线。
一个更冰冷、更尖锐的声音,如同淬毒的匕首,反复狠狠地刺向他早己千疮百孔的心脏:
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