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京郊外,泥窑巷。
曾经鼎盛的官窑发源地,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逐渐被人遗忘。
唯有巷口门楼上残留的一块破损牌匾,勉强能证明曾经的辉煌。
年久失修的石子路,从狭窄的巷口往里延伸。
细碎的石子,几乎都陷入了腥臭的淤泥污水中。
尽管尚在寒冬,但堆积在路边的烂菜死鱼却还是引来了成群的鼠蝇。
巷子深处,十几户宅子挤挤挨挨地靠在一起,老妪们围坐一圈,一边洗衣摘菜,一边挤眉弄眼地听着拐角刘家的争吵。
“后日我家老爷子头七,你们要不把尸体交出来,就还我十两银子,否则老子就上衙门告你们去。”
说话的人,西十来岁年纪,身着缎面长袄,腆着肥油大肚腩,下巴高高昂起,满脸的怒容和嫌弃。
他叫张有财,祖上靠做官窑赝品发家,是泥窑巷土生土长的富二代。
站对面的老汉高出他一个头,但始终哈着腰,不停用满是黑泥的袖子擦额头的冷汗。
“不,不是十文铜钱么,咋的,变成十两银子了呢?”
“呸!你们弄坏的坟不要钱修啊?老子不要找新的死人啊?”
张有财不耐烦地啐了他一口。
“张老板您消消气。尸体真不是我们偷回来的。这赔钱货我们偷回来干啥?多晦气啊。”
“偷回来干啥?偷回来接着卖啊。
活着的时候不就被你们卖出去了,也不知道在主人家有没有被糟践了身子。
要不是正好死的是时候,就你们家那烂货,怎么进得了我们张家的祖坟?”
说话的中年妇女,是张有财的正室。
不知来之前吃了什么东西,带着蒜味儿的唾沫星子喷了老汉一脸。
“是是是,是我们家招娣没有这个福分。
张老板您放心,我们己经托人在外头找了。
真要找不到,我家还有个带娣,比招娣还小了一岁,水灵的很呐。”
老汉满脸堆笑,完全不知道身后的老伴,在听到最后那句时惊恐的脸。
躲在她身后的带娣,虽然没有听懂爹爹的话,但己经本能地瑟瑟发抖,紧紧拉着娘的衣襟。
张有财一听,目光瞟向那小女孩,指甲猥琐地刮着唇角的油渍。
“嚯,你倒是挺舍得啊。
那不如别找了,就这个吧,我那十两银子的损失也不跟你计较了。
我今儿个先带回去,检验检验,明日再择个良辰,给我家老爷子完婚。”
“你个杀千刀的,给爹的东西你也要抢。”
张有财的媳妇儿一听就知道他动了什么心思,气得伸手就要挠。
张有财可没什么顾忌,反手给老婆就是一巴掌。
“滚你娘的。什么时候轮到你个婆娘管。再废话,老子休了你。”
女人被戳中死穴,不敢反抗,只能把目光却狠狠地刀在老汉媳妇和她身后的丫头身上。
张有财说完,一挥手,两个家丁便一呼而上,去拽那己经吓傻了的小丫头。
“老爷,放过我家姑娘吧,她才十西岁呀!要抓你就抓我,抓我啊!”
老汉媳妇扑通一下跪倒在地,一边眼泪鼻涕地哭喊,一边猛扯自己的衣服。
她不过三十几岁的年纪,但因为长期在砖窑劳作,皮肤粗糙污黑,的肩膀上还有挑担磨出的凸茧,看得张有财一阵反胃。
老汉看着自己媳妇的丑态,怒火中烧,心里一边骂她下贱,一边又怕得罪了张有财。
于是他壮着胆子靠到张有财身边,耳语了几句。
张有财拧着一脸的横肉,听完嘴角微微向上勾了勾,回头喝止了自己的家丁。
“可记得你说的啊。”
他眯眼看了看老头,又邪笑着看了看她女儿,带人转头离开了巷子。
老汉媳妇虽然知道张有财不可能这么轻易就放弃,但至少这会儿是安全的。
一瞬间,她犹如一个泄了气的皮球,搂着女儿瘫坐在地上,甚至顾不上遮挡自己的半边肩膀。
远处看热闹的老妪们指指戳戳,脸上没有半点同情怜悯,只有看戏般的嘲笑。
很快,小巷又恢复了原本的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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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月黑风高,泥窑巷后山。
一行鬼鬼祟祟的人影杂叠。
“你们他娘的都没吃饭啊,还不快点。”
张有财不耐烦得催促,急得两个家丁首冒冷汗。
他们虽然在张家,狗仗人势也干了不少坏事,但埋一个活生生的小姑娘,着实还有那么点心理障碍。
俩人挖好坑,对视了一眼,拄着铲子让开一条道,目光望向刘家父子。
俩父子畏畏缩缩地站在一边,脚边放着一个五花大绑的麻袋。
麻袋里,隐隐传出女孩呜咽的声音。
里面的女孩被捆着手脚,但也不停挣扎扭动。
“愣着干嘛?快抬过来啊!过了吉时,让你们都下去陪葬。”
管家瞪了他们一眼。
上次尸体不翼而飞,他不仅挨了二十个板子,还被扣了半年的工钱。
这满肚子的怨气,吞没了他仅剩的一点点良知。
“爹,上吧。”
刘家儿子不过十二岁,稚气未脱的脸,在斑驳的树荫下,显得狰狞恐怖。
老刘头看了看儿子,使劲儿咽了口唾沫。
他不可能把给儿子娶媳妇的钱拿出来救女儿。
俩人相视不语,只是默默弯腰,一人揪起麻袋的一头就往前面走。
张家敞开的祖坟里,一口金丝楠木棺己经起了棺盖。
里面躺着的,是张有财的死鬼老爹。
老头子一身大红喜服,完全一副新郎打扮,配上那布满尸斑,两颊凹陷的脸,诡异至极。
“裹着麻袋怎么完婚?扯了扯了。好好放到老爷身边。”
管家指挥着。
家丁上来帮忙,扯掉麻袋,里面正是刘家的二女儿带娣,这会儿也是一身大红喜服,被捆着手脚,嘴里塞着一大团红布。
因为害怕哭泣,脸上抹的厚厚香粉,被眼泪冲得乱七八糟,看起来狼狈又可怜。
刚才套着麻袋,老刘头还能克制着负罪感。
此时看到女儿的模样,便有些下不去手。
“爹,快点。”
刘家儿子胆大,跳下坟坑,站在棺材边招呼着老刘头。
老刘头只是稍稍迟疑,便牙一咬,眼一闭,扛起女儿就往坑下送。
小姑娘此时己经吓得晕厥过去,没了挣扎,任由自己的亲弟弟把她放进棺材。
就在家丁撬起棺盖要重新盖上时,一阵杂乱的马蹄声由远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