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云裳嘴上说着要变卖首饰,可到底还是给自己留了一手。她只典当了几件过时的钗环,剩下的全藏在妆奁暗格里。
裴云湛却把自己这些年存下的银子全搭了进去,又暗中施压,才勉强将那六个女孩儿从楼子里赎了出来。
好在她们年纪小,还没被怎么着。
裴云湛回到家中,一推院门,就看见小暖坐在竹桌旁,低头数着铜钱。
她指尖一枚一枚地拨弄着,眉头微蹙,像是在盘算着什么。
裴云湛心下一沉——
那是她平日里卖点心攒下的私房钱,如今竟要拿来贴补家用。
小暖听见脚步声,抬头见是他,急忙把钱收进荷包,脸上扬起笑容:“大人回来了!”她起身往厨房走,“我去端饭菜。”
裴云湛站在原地,看着她匆匆的背影,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了一下。
今日的饭菜比往日简单了许多——一盘清炒时蔬,一碗豆腐汤,还有一小碟腌萝卜。
小暖把米饭盛好,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今日的菜……粗疏了些。”
裴云湛知道,这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赎人的银子花光了,俸禄还没发下来,这个月的家用,全是小暖平日里卖点心攒下的钱。
他低头扒了一口饭,喉咙发紧,竟有些咽不下去。
饭后,小暖收拾碗筷,裴云湛忽然伸手握住她的手腕。她的掌心有一层薄薄的茧,是常年揉面、洗衣磨出来的。
小暖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有些愣怔,眨了眨眼:“大人?”
裴云湛低声道:“……没事。”
***
清晨的菜市口,摊贩们刚支起摊位,吆喝声此起彼伏。小暖挎着竹篮,指尖轻轻拨弄着几根蔫巴巴的青菜,眉头微蹙。
——家里银子用完了。
大人的俸禄还没发下来,她连买面粉做饼子拿去卖的钱都没有,只能紧巴巴地先过完这月。她叹了口气,挑了两根最便宜的萝卜放进篮子里,又犹豫着要不要再买一把葱。
正踌躇间,身后忽然有人唤她——
“小暖姑娘。”
那声音温润如玉,却让她脊背一僵。
小暖回头,只见陆卫站在晨光里,一身素色首裰,腰间却悬着象征锦衣卫身份的牙牌。他眉眼含笑,目光落在她身上时,竟有一瞬的恍惚。
——多日不见,他竟有些想念她。
这本该只是一场算计,可她的身影却总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如今再见,他胸腔里那颗向来冷硬的心,竟跳得有些急促。
“陆大人?”小暖微微福身,神色平静,“您有事?”
陆卫收敛心神,温声道:“可否借一步说话?”
小暖抬眸看他,杏眼里透着一丝了然:“大人若是有事,应当去巡城司找我夫君,为何在此寻我?”
陆卫亮了亮腰间的锦衣卫牙牌,语气温和却不容拒绝:“此事关乎朝廷要案,还请小暖姑娘随我走一趟。”
小暖抿了抿唇,本想拒绝,此时身后又多了两名百姓打扮的锦衣卫。
二人押着小暖,跟在陆卫身后,进了一间人少的茶馆,又上了二楼进了雅间。
刚坐下,陆卫命人摆上了时下京城最难求的精致点心——玫瑰酥、水晶糕、蜜饯果子,香气扑鼻。他亲自斟了一杯茶,递到小暖面前:“梅娘,尝尝?你不是最爱吃这些零嘴吗?”
小暖垂眸,双手交叠放在膝上,声音轻却坚定:“陆大人若有吩咐,还请明示,民女还得回家做家务。”
陆卫指尖一顿。为她费了那么多心思,她竟看也不看一眼。
陆卫放下茶盏,温声道:“你可知,你家裴大人前阵子为何冒险提审钱老三?”
小暖抬眸,神色平静:“民女从不过问衙门里的事,但听街坊说,钱老三是个人牙子,专坑穷苦人家。”
“不止如此。”陆卫轻笑,“钱老三背后,是户部陈侍郎的夫人——谢云裳。”
小暖指尖微微收紧,面上却不动声色:“民女不知。”
陆卫倾身向前,声音压低:“梅娘,谢云裳与你家大人,可是青梅竹马。”
小暖心头猛地一颤,却仍强自镇定:“大人说笑了,如您所言,那位可是侍郎夫人,与我家夫君可隔着千重山呢。或许……只是巧合?”
陆卫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锦衣卫查到,谢云裳与钱老三卖了八个女孩儿,最小的才十一岁。你那夫君为了包庇她,不惜倾尽家财去赎人。”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她洗得发白的衣袖:“我刚才见你在菜市口,连买菜都要精打细算……你可知道,你家大人骗了你?”
小暖狠狠一怔,指尖掐进掌心,却感觉不到疼。
——原来大人所说的急事,竟是帮谢云裳填补亏空。
——原来他骗了她。
她想起那日他支支吾吾地向她要银子,想起他眉间的疲惫,想起他夜里辗转难眠的背影……
都是为了另一个女人。
“说到底,裴大人还是旧情难忘啊……他如此包庇,于公愧对朝廷,于私……”陆卫抬眼看了看垂眸不语的小暖,幽幽叹了口气,“我私心为小暖姑娘不值。”
茶盏里的热气氤氲而上,模糊了她的视线。
可她的声音却出奇地平静:“陆大人若无他事,民女告退。”
陆卫望着她倔强的背影,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他本以为自己会得意,可为何心里竟有些不是滋味?
小暖临出门前,又回过身微微一福:“民女闺名粗贱,往后大人还是叫我裴夫人吧。”
“稍等。”陆卫起身走过来,一手撑在门上将小暖拦了下来。
“陆大人这是……”
“好不容易才能见上你一面。”他垂眸看着她,眼底皆是柔情,“你就这么不想跟我多说两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