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刚漫过窗棂,沈漾就踩着小板凳,把最后一颗橘子糖放进许意的玻璃罐里。
罐子是妈妈留下的,透明玻璃上描着淡金色的花纹,边缘有些磨损,是许意刚会走路时摔的。此刻罐子里躺着五颜六色的糖块,草莓味的、柠檬味的、牛奶味的,都是沈漾攒着零花钱,跑遍三条街的糖果铺才凑齐的。
“哥哥。”许意的声音从被窝里钻出来,带着刚睡醒的黏糊,“我要吃昨天那个兔子糖。”
沈漾转过身,看见妹妹顶着乱糟糟的头发,从被子里探出半个脑袋,眼睛还没完全睁开,像只刚睡醒的小猫。他拿起那颗奶白色的兔子糖,剥糖纸时特意放慢了动作——许意总说他剥得太快,糖屑会掉。
“张嘴。”沈漾走到床边,把糖轻轻放进妹妹嘴里。西岁的小姑娘抿着糖,脸颊鼓鼓的,忽然伸手抓住他的衣角,小声问:“哥哥,妈妈也喜欢吃兔子糖吗?”
沈漾的指尖顿了顿。床头柜上的相框里,穿白裙子的女人正笑着把许意举过头顶,阳光落在她发梢,像镀了层金。那是妈妈许望夏走前三个月拍的,那时她的脸色己经很白了,却还是坚持要带他们去公园。
“喜欢。”沈漾替妹妹把额前的碎发捋到耳后,声音放得很轻,“妈妈说,兔子糖像小意,甜甜的。”
许意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含着糖的嘴嘟囔着:“那我把糖省下来,等妈妈回来给她吃。”
沈漾没说话,只是弯腰把妹妹抱起来。七岁的男孩胳膊己经有了些力气,抱着妹妹下床时,脚步稳得像踩在棉花上。他知道妈妈不会回来了,爸爸沈煜洋在一个下雨的夜晚告诉过他,妈妈变成了天上的星星,会在晚上偷偷来看他们。但他不能告诉许意,妹妹太小了,会哭的。
楼下传来煎蛋的香气。沈煜洋系着妈妈留下的碎花围裙,把烤好的吐司摆上桌,看见他们下来,嘴角弯了弯:“小意今天要不要扎两个小辫子?”
许意立刻捂住头发往后躲。她不喜欢扎辫子,总说皮筋勒得疼,每次都是沈漾哄着,说扎了辫子像童话里的小公主,她才肯乖乖坐下。
“我来。”沈漾把妹妹抱到椅子上,从抽屉里拿出粉色的皮筋。他的动作还很生涩,扎完左边右边歪了,调正右边左边又松了,许意却很有耐心,乖乖地坐着,嘴里的兔子糖慢慢化着,甜丝丝的味道漫到鼻尖。
“爸爸,张奶奶又说我们了。”沈漾忽然开口,声音闷闷的。昨天放学回家,隔壁的张奶奶牵着孙子,看见他们就对着孙子说:“你看那两个没妈的孩子,多可怜。”
沈煜洋的动作顿了顿,把牛奶杯轻轻放在许意面前:“别听她的。我们小漾和小意有爸爸疼,一点都不可怜。”
许意含着吸管,眨着大眼睛问:“妈妈是不是不喜欢小意了?”她昨天晚上听见爸爸在书房打电话,说妈妈走的时候,最放不下的就是他们。
沈漾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伸手揉了揉妹妹的头发:“不是的。妈妈是去很远的地方工作了,等小意长到哥哥这么大,她就回来了。”
他撒了谎,心里却打定主意,要替妈妈把妹妹照顾好。妈妈的相册里夹着一张纸条,是用娟秀的字迹写的:“漾漾要保护好妹妹呀。”那是妈妈住院时写的,沈煜洋昨天才拿给他看。
吃完早餐,沈漾带着许意在院子里玩。初夏的阳光暖洋洋的,栀子花刚开了第一朵,香得让人发困。许意蹲在花坛边,用小铲子挖着泥土,忽然抬起头问:“哥哥,冰岛是什么样子的?”
“是白色的。”沈漾捡起一片掉落的花瓣,别在妹妹的耳朵上,“爸爸说那里有好多好多雪,还有会跳舞的绿光。”
许意的眼睛亮起来:“盛泽哥哥也说有绿光!他说那是仙女的裙摆。”
林盛泽是他们在冰岛时的邻居,爸爸是研究极光的科学家。去年他们搬回国内,林盛泽哭得很凶,拉着许意的手说一定会来看她。
“他今天就到了。”沈煜洋走过来,手里拿着个蓝色的信封,“这是盛泽妈妈寄来的信,说他们中午的飞机。”
许意立刻丢下小铲子,拍手欢呼:“太好了!盛泽哥哥会带冰岛的糖果吗?”
沈漾没说话,心里有点别扭。他知道林盛泽是好人,会把最甜的糖果分给许意,会在许意摔倒时第一个跑过去扶她,但他还是有点不喜欢那个男孩,总觉得他分走了妹妹太多注意力。
快到中午时,沈漾帮许意换了条新裙子。是妈妈留下的,淡蓝色的,上面绣着小鲸鱼。许意穿上后,在镜子前转了好几个圈,裙摆飞起来,像只快乐的小蝴蝶。
“哥哥,我好看吗?”
“好看。”沈漾帮她把歪掉的鲸鱼发卡戴好,“盛泽看到了,肯定会说像小美人鱼。”
许意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忽然抱住沈漾的腿:“我最喜欢哥哥了。”
沈漾的耳朵悄悄红了,弯腰抱起妹妹:“我们去门口等他们吧。”
院子的铁门是妈妈生前最喜欢的颜色,刷着淡淡的天蓝色。沈漾把许意放在门后的小凳子上,自己靠着门框站着,眼睛望着路口的方向。阳光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两个相依为命的小树苗。
“那不是没妈的孩子吗?”路过的两个阿姨低声议论着,目光扫过他们时,带着点同情,又有点说不清的优越感,“沈先生一个大男人,哪会带孩子,你看那小姑娘的裙子,都皱了。”
许意的笑容慢慢消失了,往沈漾身后缩了缩。沈漾把妹妹往怀里拉了拉,抬起头,冷冷地看着那两个阿姨,声音不大却很清楚:“我妈妈是星星,比你们都漂亮。”
那两个阿姨愣了一下,没再说什么,匆匆走了。沈漾低头看许意,发现妹妹的眼圈红了,正用小手偷偷抹眼泪。
“不哭。”他把妹妹抱起来,用袖子擦了擦她的脸,“她们是坏人,我们不理她们。哥哥给你买草莓冰淇淋吃,好不好?”
许意吸了吸鼻子,点点头,把脸埋在沈漾的颈窝里。她其实不太懂“没妈的孩子”是什么意思,只知道听到这句话时,心里会酸酸的,像吃到了没熟的橘子。
远处传来汽车喇叭声。沈煜洋开着车回来了,副驾驶上坐着个穿深蓝色外套的小男孩,皮肤白白的,正是林盛泽。
“盛泽哥哥!”许意立刻从沈漾怀里探出头,刚才的委屈好像一下子忘了。
林盛泽推开车门,手里拎着个小盒子,走到许意面前,把盒子递给她:“给你的。”
盒子里装着几块透明的糖,像冰块一样。“是冰岛的火山糖,”林盛泽的声音轻轻的,带着点北欧口音,“放在嘴里会冒泡泡。”
许意惊喜地睁大眼睛,立刻剥开一块放进嘴里,果然感觉到舌头麻麻的,有小小的气泡在炸开。“好吃!”她含糊地说,把糖盒往沈漾面前递了递,“哥哥你也吃。”
沈漾摇摇头:“你吃吧,哥哥不喜欢吃甜的。”其实他很想吃,但他想让妹妹多吃点。
林盛泽看了他一眼,从口袋里掏出另一块糖,塞到沈漾手里:“这个是牛奶味的,不冒泡泡。”
沈漾愣了一下,接过来放进嘴里。淡淡的奶香味在舌尖散开,他忽然觉得,这个冰岛来的小男孩,好像也没那么讨厌。
沈煜洋把林盛泽的行李搬进客房。那是妈妈生前的书房,里面还放着她的书和画架,沈煜洋一首没舍得动。林盛泽走进来,看见墙上挂着的画,忽然说:“这是极光。”
画上是绚烂的绿色光带,铺在深蓝色的夜空上,下面站着两个小小的身影,正是沈漾和许意。是妈妈在冰岛时画的。
“是我妈妈画的。”沈漾的声音低了些,“她画得可好了。”
“嗯。”林盛泽点点头,眼睛里闪过一丝羡慕,“我妈妈从来不会画画。”
许意抱着她的玻璃糖罐跑进来,把糖罐举到林盛泽面前:“盛泽哥哥,你看我的糖!都是哥哥给我买的。”
罐子里的糖五颜六色的,在阳光下闪着光。林盛泽的目光落在罐子边缘的磨损处,没说话,只是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银质吊坠,上面刻着冰岛的地图:“给你,挂在糖罐上。”
许意立刻抢过来,让沈漾帮她系在糖罐的绳子上。银色的吊坠在阳光下闪着光,和玻璃罐里的糖相映成趣,好看极了。
“谢谢盛泽哥哥!”
“不客气。”林盛泽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嘴角微微上扬了一下。
沈漾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看着妹妹和林盛泽凑在一起研究那些冰岛糖,忽然觉得心里暖暖的。爸爸说,妈妈变成了星星,会在天上看着他们。他想,妈妈现在一定很开心,因为他们都好好的,还有了新朋友。
夕阳西下时,沈漾带着许意和林盛泽在院子里玩。许意穿着她的小蓝裙子,跑起来的时候,裙摆像小鲸鱼的尾巴在摆动。林盛泽跟在她后面,时不时提醒她慢点跑。沈漾坐在栀子花树下,看着他们的身影,嘴里含着那块牛奶糖,甜丝丝的味道一首漫到心里。
他知道以后可能还会有人说他们是没妈的孩子,可能还会有不好听的话,但没关系。他会保护好妹妹,会像妈妈希望的那样,让她永远笑得像现在这样甜。
晚风吹过,栀子花的香气漫过来,把三个孩子的笑声裹在一起,轻轻飘向远方。天上的星星开始慢慢亮起来,最亮的那颗,好像正对着他们眨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