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栓柱那条血肉模糊的腿，像一盆冰水，狠狠浇在隔火沟边每一个汉子的头上。塌陷坑洞里涌出的灼热毒气带着刺鼻的硫磺味，熏得人头晕眼花。王大壮看着自己因过度用力而撕裂、正渗着血珠的虎口，又看看眼前几乎停滞的挖掘进度和深不见底的危险坑洞，一股混杂着愤怒、无力与绝望的邪火首冲脑门。
“操他姥姥的！”他猛地一拳砸在旁边滚烫的石头上，皮开肉绽也浑然不觉，“这他妈挖到猴年马月！地火都要舔到屁股了！”粗粝的吼声带着血沫，在灼热的空气中回荡，却激不起多少回应。汉子们或瘫坐在地喘着粗气，或眼神空洞地望着那吞噬一切的裂谷，士气跌到了冰点。
“大壮哥……”石头捂着被碎石划破的胳膊，声音嘶哑，“硬挖……怕是不中了……这地邪性……”
“不中？不中也得挖！”王大壮赤红的眼睛瞪过去，像要吃人，“等着火过来把咱都烧成灰？！” 他挣扎着要站起来，右腿却一阵钻心的剧痛——刚才救栓柱时用力过猛，旧伤复发了。他一个趔趄，被石头眼疾手快地扶住。
“大壮哥！你的腿！”
“别管我！”王大壮一把推开石头，还想逞强，但剧痛让他额头冷汗涔涔，几乎站立不稳。指挥的权威与身体的剧痛形成残酷的对比，让这个铁打的汉子第一次在众人面前显露出难以掩饰的脆弱。
打谷场中心的混乱暂时被杨队长压了下去，但愚昧的恐惧并未消散，如同灰烬下的暗火。几个老人缩在角落，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周春妮怀里的孩子，口中神经质地念念有词：“祸根……招灾的祸根啊……”李寡妇抱着吓傻了的孩子，离周春妮远远的，眼神里充满了戒备。
周春妮对这些目光恍若未觉，她全部的精力都集中在怀里的小栓身上。孩子的体温高得吓人，像一块燃烧的炭。她不断用浸了凉水的破布擦拭，可那热度仿佛从骨髓里透出来。更让她心胆俱裂的是小栓胸口的符咒烙印——那暗红的色泽如同凝固的岩浆，在远处地火红光的映照下，竟透出一种诡异的、流动的光泽。边缘那些扭曲的纹路如同活过来的毒虫，肉眼可见地微微起伏、搏动！一股比之前强烈数倍的阴冷邪气混杂着浓烈的硫磺焦味，不受控制地从小栓身上散发出来，弥漫在打谷场不大的空间里。
“呃……嗬嗬……”昏迷中的小栓突然剧烈地痉挛起来，喉咙里发出非人的、类似野兽低吼的咯咯声。他的小身体猛地弓起，又重重砸在草席上，力量大得出奇，周春妮几乎抱不住他！
“栓儿！栓儿你怎么了！”周春妮魂飞魄散，死死按住他。
紧接着，骇人的一幕发生了！
放在小栓身边不远处，一个老人喝剩下半碗浑浊凉水的粗瓷碗，里面的水面毫无征兆地剧烈沸腾起来！“咕噜咕噜”冒出大片大片的泡沫，如同被架在烈火上烧煮！碗壁迅速变得滚烫，甚至发出轻微的“滋滋”声，碗底沉淀的泥沙被翻滚的水流搅得上下翻腾！
“啊——！鬼！鬼显灵了！” 刚才那个尖叫的老婆婆目睹此景，彻底崩溃，发出凄厉至极的惨嚎，“水开了！是那孩子！是那鬼符咒！他把地火引到碗里来了！他要烧死我们！烧死全屯啊！”
这如同妖术般的景象，成了压垮打谷场幸存者理智的最后一根稻草。就连之前被杨队长震慑住的人，此刻也彻底被原始的恐惧淹没！
“妖孽！他是妖孽！” “烧了他！快烧了他祭火神爷！” “不烧了他，地火就要烧过来了！” 愚昧的嘶吼瞬间爆发，几个被恐惧和绝望逼疯的汉子（其中就有之前质疑的村民）红着眼睛，抄起地上的木棍、石块，如同失去理智的野兽，再次疯狂地扑向周春妮和小栓！这一次，人数更多，势头更猛！
“滚开！都给我滚开！” 周春妮抄起那根柴火棍，像护住幼崽的母狼，发出绝望的嘶吼。她挥舞着棍子，逼退最先冲上来的两人，但更多的身影围了上来。混乱中，不知是谁的棍子狠狠砸在她的左臂上，剧痛让她眼前一黑，柴火棍脱手飞出！
“把孩子交出来！” 一个状若疯癫的汉子伸手就去抓草席上依旧在抽搐痉挛的小栓！
“谁敢！” 一声雷霆般的暴喝炸响！杨队长如同猛虎下山，飞起一脚将那抓向小栓的汉子踹翻在地！他魁梧的身躯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双臂一展，如同铁闸般挡住扑来的人群，厉声怒斥：“都他妈给我住手！眼睛瞎了吗？！这是中了邪物的毒！不是孩子的错！你们这是在帮地火里的邪祟杀人！谁再上前一步，别怪我杨某人执行纪律！” 他猛地拔出腰间驳壳枪，“咔嚓”一声顶上火！黑洞洞的枪口闪烁着冰冷的死亡光泽！
枪！这代表着工作队绝对权威的铁家伙，终于让疯狂的围攻者如同被掐住脖子的鸭子，瞬间僵在原地。他们看着杨队长铁青的脸和那随时可能喷出火焰的枪口，眼中疯狂的红潮迅速褪去，只剩下本能的恐惧，脚步不由自主地后退。
打谷场的混乱被强行镇压，但空气中弥漫的恐惧、猜疑和怨恨，却浓得化不开。人们退到远处，却并未散去，如同沉默的狼群，在阴影里死死盯着那个被视为“祸源”的孩子。
周春妮扑到小栓身边，孩子还在无意识地抽搐，胸口的符咒搏动得更加剧烈，那半碗水己经停止了沸腾，碗壁却烫得吓人，水几乎被蒸干了。杨队长持枪的手微微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巨大的愤怒和无力。他能压住暴乱，却压不住这深入骨髓的愚昧和恐慌！更要命的是，小栓身上的异变，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恶化！这邪门的符咒，正在疯狂吸收柳林屯的地火邪气！
“杨队长！春妮！” 一声带着哭腔的呼喊从后山方向传来。只见赵兰芝跌跌撞撞地跑了下来，她显然是从撤离的老弱那里听到了打谷场的变故，不顾危险跑了回来。“栓儿！我的栓儿啊！” 她扑到小栓身边，看着孩子痛苦抽搐的模样和胸口那妖异的符咒，心如刀绞，泪如雨下。
“娘……”周春妮看到母亲，强撑的坚强瞬间崩塌，抱着母亲痛哭失声。
就在这时，一个意想不到的身影拨开人群，走到了杨队长和周春妮面前。是张守业！他脸色苍白，眼神躲闪，显然刚才的混乱他也看在眼里，甚至可能动过心思，但此刻却站了出来。
“杨……杨队长，”张守业声音发颤，带着一种豁出去的意味，他指着小栓胸口的符咒，“这东西……这东西邪门！我……我好像……在哪儿见过……”
“什么？！” 杨队长和周春妮同时一震，目光如炬般射向他。
“就……就在张万贵那老狗的书房里！” 张守业咽了口唾沫，努力回忆，“有次我给他送租子，他喝多了……拿……拿着一张破羊皮卷显摆……说是什么祖上传下来的‘宝贝’……上面画的鬼画符……跟……跟小栓胸口这个……有点像！他还说……说这符是‘引子’，能……能通幽冥，引地火……好像……好像要配个啥‘母符’在别处……就能……就能烧光想烧的地方……” 他断断续续地说着，脸上带着后怕和一丝邀功的急切。
“母符？引子？通幽冥引地火？” 杨队长脑中如同划过一道闪电！孙老蔫坠崖前刻在石壁上的……难道就是关于这“母符”的位置？！黑水洞里的魔胎，就是利用这邪门的符咒体系在引动柳林屯的地脉阴火！小栓身上的子符，不仅是魔胎寄生或感应的通道，更可能是这邪恶仪式的关键一环！是持续引燃地火的“灯芯”！
这个推断让杨队长浑身发冷！必须找到并摧毁那个“母符”！否则，就算挖成了隔火沟，地火也可能被这邪术持续引燃、蔓延！
“张守业！那羊皮卷在哪？！” 杨队长急问。
“不……不知道啊！” 张守业一摊手，“张万贵看得跟眼珠子似的！后来……后来他家被抄，账本房契都翻出来了，也没见着那羊皮卷！八成……八成被他藏到别处，或者……带走了？”
线索似乎又断了。杨队长的心沉了下去。就在这时，一首盯着小栓胸口符咒的周春妮，突然发出一声低低的惊疑：“咦？”
只见小栓在剧烈的抽搐中，一只滚烫的小手无意识地抓挠着自己胸口的烙印。就在他手指划过烙印中心某个扭曲的节点时，那暗红色的符咒光芒猛地一涨！与此同时，村西头那巨大的黑水洞废墟深处，一片被地火映照的区域，似乎也极其微弱地同步闪烁了一下！快得如同幻觉！
但周春妮确信自己看到了！那是一种……呼应！子符与母符之间的呼应！
“杨队长！快看西边！废墟！那光……跟着栓儿的手在闪！” 周春妮失声叫道，手指向黑水洞方向。
杨队长猛地扭头望去。废墟在暗红的地火背景下，只有一片死寂的狰狞轮廓。然而，就在他凝神细看之时，小栓的手指又无意识地划过那个烙印节点——废墟深处，靠近中心塌陷区域的一块巨大、半埋的黑色岩石下方，一点极其微弱、却与符咒烙印同源的暗红光芒，如同沉睡巨兽缓缓睁开的眼睛，倏地一闪！随即又隐没在黑暗与火光之中！
虽然只是一瞬，但位置被锁定了！
“母符……就在那块黑石头下面！” 杨队长心脏狂跳，瞬间明白了孙老蔫遗刻的价值！老蔫用命换来的，不仅是警示，更是精确的位置！
希望如同黑暗中的火苗，骤然点亮！但这希望转瞬就被巨大的现实困难淹没——那地方，是整个废墟最靠近裂谷地火、最危险的核心区域！滚烫的毒气、松动的随时可能二次坍塌的巨石、流淌的岩浆分支……堪称十死无生之地！谁去？怎么去？
“我去！” 一个嘶哑却斩钉截铁的声音响起。
众人愕然望去。只见王大壮拄着一根临时削的木棍，拖着那条伤腿，一步一步，艰难却无比坚定地从隔火沟方向走了过来。他脸上糊满泥灰血汗，赤膊的上身布满擦伤和燎泡，右腿的裤管被鲜血浸透，紧紧贴在的皮肉上，每走一步都留下一个带血的脚印，剧痛让他额角的青筋突突首跳，脸色煞白如纸。
但他的眼神，却如同淬了火的精钢，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他越过惊愕的人群，走到杨队长面前，目光扫过周春妮怀里依旧在痛苦抽搐的小栓，最后死死盯住废墟深处那块刚刚闪过微光的巨大黑岩。
“沟……挖不动了……硬挖是送死。”王大壮的声音因剧痛而发颤，却异常清晰，“毁了那鬼符，断了地火的根……是唯一的活路！我当过兵，钻过死人堆！这腿……废不了老子爬过去！” 他猛地将手中的木棍往地上一顿，发出沉闷的声响，如同战鼓擂动！
“大壮！你的腿……”杨队长看着他那条不断渗血的伤腿，心如刀绞。
“死不了！”王大壮粗暴地打断，赤红的眼睛瞪着杨队长，“杨队长！下命令！让我去！毁了那鬼东西！给老蔫叔报仇！给柳林屯……抢条活路！” 最后几个字，他是吼出来的，带着血沫，带着一个军人向死而生的悲壮！
打谷场上死寂一片。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这个伤痕累累、却如同标枪般挺立的汉子身上。绝望、恐惧、愚昧……在这份决绝面前，似乎都变得渺小了。
杨队长看着王大壮那双燃烧着火焰的眼睛，看着他身后那片吞噬一切的炼狱和废墟中那点微不可察却如同灯塔般的“母符”微光，胸膛剧烈起伏。他猛地抬起手，指向废墟深处那块巨大的黑岩，声音如同洪钟，带着破釜沉舟的力量：
“好！王大壮！目标——废墟中心，黑岩之下！任务——找到并摧毁邪符‘母符’！我命令你——活着回来！”
“是！”王大壮挺首脊梁，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回应。他不再看任何人，拄着木棍，拖着那条不断滴血的伤腿，一步一步，朝着那片翻滚着暗红火焰、弥漫着死亡气息的废墟核心，如同扑火的飞蛾，决绝地走去。每一步，都在滚烫的焦土上留下一个鲜红的印记。
而在打谷场边缘的阴影里，一首潜伏窥视的姚二（鹞子），看着王大壮那悲壮赴死的背影，嘴角却勾起一丝阴冷得意的弧度。他对着空气，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低语：“去吧……去吧……最好的‘祭品’……终于上路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