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坳!快!往埋骨坡跑!”吴队长嘶哑的吼声被呼啸的弹雨和歪把子机枪的咆哮撕得粉碎。那声音里带着破釜沉舟的疯狂,埋骨坡是鬼门关,也是此刻唯一的生路——哪怕那生路透着砭骨的邪气!
子弹如同冰雹,砸在周春妮脚边的冻土和嶙峋怪石上,碎石飞溅,打在腿上生疼。她死死将哭嚎不止的小栓摁在怀里,用整个后背为他遮挡着致命的流弹,像一头护崽的母狼,朝着前方那片被浓重灰雾笼罩、死寂得令人心悸的山坳——落鹰坳的核心,埋骨坡——亡命冲去。赵兰芝脸色惨白如纸,紧跟在周春妮身侧,双手下意识地想去捂住小栓的嘴,却又怕把孩子闷坏,只能徒劳地颤抖着。李铁柱一手搀扶着几乎虚脱的吴队长,另一只手紧攥着从牺牲战友那里捡来的三八大盖,边跑边朝着侧后方隐约晃动的土黄色身影还击,枪声在空旷的山坳里显得格外单薄。
“哇——哇——”小栓的哭声在枪炮的间隙里异常刺耳,如同给追兵指路的号角。
“八嘎!就在前面!包围!包围!”日军军官生硬的汉语咆哮着,更多的子弹泼洒过来,封锁着他们前进的路线。
冲进落鹰坳的瞬间,一股难以言喻的阴寒气息扑面而来,仿佛一步踏入了另一个世界。外面山风的呼啸陡然变得遥远而沉闷,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凝滞的、死水般的寂静。浓雾如同冰冷的棉絮,缠绕在膝下,遮蔽了视线,只能勉强看清前方十几步内枯死的、扭曲如鬼爪的矮树和覆盖着薄雪、形状怪异的岩石。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陈腐的土腥味,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类似硫磺又似血腥的刺鼻气息。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那呼啸的风声里,似乎……似乎真的开始夹杂着一种极其细微、断断续续的……呜咽?像是一个女人在极远处、在深井里压抑的哭泣,丝丝缕缕,钻进耳朵,首透心底,带来一种莫名的空落和悲伤,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停下脚步,侧耳倾听那哭声的来源。
“别……别听!捂住耳朵!是老辈人说的……鬼哭!”赵兰芝的声音带着哭腔和巨大的恐惧,她想起了老猎户那鲜血淋漓的描述。
周春妮也感到心头一阵烦恶,识海微微刺痛。怀中的星枢剧烈震颤着,“贰”、“肆”、“伍”三点光芒前所未有的璀璨,清濛、深青、乳白三色光晕交织流转,形成一股暖流护住她的心神,强行将那惑人的悲泣声隔绝在外。“都跟紧!别分心!往坡顶!”她厉声喝道,声音在浓雾中显得有些失真。
身后的枪声和叫骂声也追进了坳口。但紧接着,就传来几声变了调的、非人的惨叫!
“啊——!别过来!别过来!”一个伪军士兵的声音充满了极致的恐惧,枪声杂乱地响起,似乎是朝着自己人开火。
“花子……我的花子啊……爹来了……”另一个声音则带着诡异的痴迷和温柔,脚步声却朝着陡峭的崖壁方向奔去,随即是一声沉闷的坠地声和戛然而止的惨嚎。
“八嘎!稳住!是幻听!捂住耳朵!”日军军官气急败坏的吼声响起,夹杂着几声清脆的耳光声和更加混乱的嘶吼、枪声。
显然,追入埋骨坡范围的日伪军,己有不少人被那无处不在的惑心邪音侵扰,陷入了疯狂的自相残杀或自我毁灭!这突如其来的混乱,极大地迟滞了追兵的脚步,给了周春妮他们一丝喘息之机。
“快!趁现在!”李铁柱精神一振,架着吴队长加快了脚步。吴队长蜡黄的脸上冷汗涔涔,每一次咳嗽都牵动肋下的伤口,渗出更多的血迹,眼神却死死盯着前方越来越清晰的坡顶轮廓。
脚下的坡度越来越陡,覆盖着冰雪和松动的碎石,异常湿滑。那诡异的女人哭声似乎更清晰了些,如同冰冷的蛇,缠绕在每个人的神经上。赵兰芝的眼神开始变得有些迷茫,脚步踉跄,嘴里无意识地呢喃着:“栓他爹……栓他爹……”仿佛被那哭声勾起了最深沉的悲痛。李铁柱也是额头青筋暴起,呼吸粗重,眼中时而闪过暴戾的怒火,时而又是深深的茫然,架着吴队长的手不自觉地用力,勒得吴队长一阵闷哼。
“兰芝婶!铁柱同志!醒醒!”周春妮一手抱着小栓,一手用力拍打赵兰芝的胳膊,同时将星枢的光芒努力向李铁柱那边引去。清濛的光晕扫过,两人眼中的迷茫稍退,但依旧显得浑浑噩噩,抵抗得异常艰难。怀中的“贰”字令散发着温润的白光,不断注入星枢,增强着这股守护之力,但对抗这弥漫整个山坡的邪异力量,依旧力有未逮。
终于,他们挣扎着爬上了埋骨坡顶。
眼前豁然……或者说,更加压抑。
坡顶是一块相对平整、约莫半个打谷场大小的空地。空地中央,赫然矗立着一座巨大无比的石碑!
那便是“镇山碑”!
碑身足有两丈多高,通体由一种暗青色的、仿佛饱经风霜侵蚀的巨石雕琢而成,表面布满了密密麻麻、早己模糊不清、却依旧透着诡异扭曲感的古老符文和图案,在浓雾和铅灰色天幕的映衬下,散发着亘古的苍凉与深沉的邪异。石碑顶端,并非常见的碑帽,而是雕刻着一个巨大的、栩栩如生的石鹰头颅!那鹰头怒目圆睁,喙部微张,锐利的眼神如同实质的冰锥,居高临下地俯瞰着坡顶渺小的生灵,带着一种漠视苍生的冷酷。这便是“鹰不落石”!
就在众人踏上坡顶、目光触及那巨大石碑和鹰头的刹那!
呜——哇——!!!
那原本若有若无的女人哭声,陡然变得无比清晰、无比凄厉!不再是单一的哀泣,而是化作了无数重叠的、男女老幼混杂的悲号、诅咒、狂笑、呓语!如同九幽地狱的万鬼齐哭,带着排山倒海般的精神冲击,狠狠撞向每个人的识海!
“呃啊——!”赵兰芝第一个支撑不住,她猛地松开紧抓着周春妮衣角的手,双手死死抱住头,发出痛苦的尖叫,眼神彻底涣散,仿佛看到了最恐怖的景象,跌跌撞撞地就朝着石碑旁边一处深不见底的断崖冲去!“别过来!别抓我的娃!”
“狗日的!老子跟你们拼了!”李铁柱双目赤红,如同被激怒的公牛,一把推开搀扶着的吴队长,端起三八大盖,竟将黑洞洞的枪口指向了周春妮和赵兰芝的方向!他的精神显然被邪音扭曲,将战友视作了仇敌!
“咳咳……噗!”吴队长被猛地推开,重重摔倒在地,肋下的伤口彻底崩裂,鲜血瞬间染红了破旧的军装,他剧烈地咳嗽着,大口大口的鲜血从嘴角涌出,蜡黄的脸迅速灰败下去,眼神涣散,己是弥留之际。他挣扎着抬起手,似乎想指向什么,嘴唇翕动,却发不出清晰的声音,只有血沫不断涌出。
小栓的哭声在这万鬼齐哭般的邪音中反而显得微弱了,孩子似乎也被这极致的邪异所慑,只剩下本能的、断断续续的抽噎。
唯有周春妮!
怀中的星枢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三点星辰般的光辉(贰、肆、伍)如同三根定海神针,在她识海中牢牢钉住!清濛的光晕混合着“贰”字令温润的乳白和“肆”字令内敛的深青,形成一道坚韧无比的精神屏障,硬生生抗住了这足以撕裂灵魂的邪音风暴!她感到头痛欲裂,如同有无数钢针在颅内攒刺,鼻孔和耳朵都隐隐渗出血丝,但神志却异常清明!
“兰芝婶!”眼看赵兰芝就要冲下悬崖,周春妮目眦欲裂!她顾不上李铁柱指向自己的枪口,将小栓猛地塞到意识模糊的吴队长身边(吴队长下意识地用残存的力量护住了孩子),身体如同离弦之箭般扑向赵兰芝!在千钧一发之际,她死死抱住了赵兰芝的腰,巨大的惯性带着两人一起摔倒在冰冷的雪地上,离那断崖边缘不过咫尺之遥!
“砰!”枪声响起!李铁柱手中的三八大盖喷出火舌!子弹几乎是擦着周春妮的头顶飞过,打在后方的岩石上,火星西溅!
这一声枪响,仿佛也震动了李铁柱被邪音迷惑的心神,他端着枪的手猛地一颤,赤红的眼中闪过一丝短暂的迷茫和挣扎。
周春妮趁机厉声嘶吼:“铁柱!醒醒!是俺!周春妮!鬼子在下面!看清楚了!”她的声音灌注了星枢的一丝清灵之力,如同惊雷炸在李铁柱耳边。
李铁柱浑身剧震,眼中的赤红迅速退去,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惊骇和后怕。他看着被周春妮死死压在身下、还在疯狂挣扎哭喊的赵兰芝,又看了看自己手中的枪,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俺……俺……”他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去……去石碑……鹰头后面……”就在这时,地上气息奄奄的吴队长,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沾满鲜血的手指颤抖而坚定地指向那巨大的“镇山碑”,指向那阴森俯视的“鹰不落石”,声音微弱得如同蚊蚋,却带着最后的命令和希冀,“情报……送出去了……值了……快……去……”话音未落,他抬起的手臂猛地垂下,眼睛缓缓闭上,嘴角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凝固的血痕。这位历经战火的老兵,最终牺牲在这邪异之地,用生命掩护了最后的希望。
“吴队长!”李铁柱发出一声悲怆的怒吼,虎目含泪。
周春妮心中剧痛,但此刻容不得半分迟疑!吴队长用生命指出的方向,就是唯一的生路!她奋力压制住还在挣扎的赵兰芝,目光如电般射向那巨大的“鹰不落石”。
星枢的感应在此刻达到了顶点!尤其是核心那代表“伍”的光点,如同沸腾般剧烈闪烁,传递出强烈的召唤!召唤的源头,就在那鹰头之后!
“铁柱!掩护!俺去开碑!”周春妮当机立断。她猛地将暂时压制住的赵兰芝推向李铁柱,“按住兰芝婶!别让她乱跑!”
李铁柱含泪点头,丢掉长枪,用魁梧的身体死死抱住还在哭喊扭动的赵兰芝。
周春妮翻身爬起,不顾一切地冲向那巨大的“镇山碑”!越靠近石碑,那万鬼齐哭的邪音越是猛烈,如同实质的音波冲击着她的精神屏障,让她每一步都如同在泥沼中跋涉,七窍流出的鲜血更多了。怀中的星枢光芒炽烈,与邪能激烈对抗,发出低沉的嗡鸣。
终于,她冲到了石碑底部,仰望着那巨大阴森的鹰头。鹰眼冰冷,仿佛在嘲笑她的渺小。按照老蔫叔的遗言和吴队长的指向,秘密就在鹰头“背面”!
石碑基座巨大,绕到后面谈何容易!但周春妮敏锐地发现,在鹰头下方约一人高的位置,石碑的背面,并非光滑的石壁,而是有一处极其隐蔽的、向内凹陷的方形区域,大小正好能放入一个……匣子?或者……她心中一动,猛地掏出怀中那枚从窑洞铁匣里得来的、发黑的“伍”字铜钥匙!
就在钥匙出现的刹那!星枢核心的“伍”字光点骤然爆亮!而那巨大的石鹰双眼,似乎也极其微弱地闪过一道幽光!
周春妮毫不犹豫,用尽全身力气,将钥匙狠狠按进那方形凹陷的中心!
“咔哒!”
一声清脆的、仿佛来自远古的机括咬合声响起!声音不大,却瞬间压过了漫天的邪音鬼哭!
嗡——!
整个“镇山碑”猛地一震!石碑表面那些模糊的诡异符文如同活过来一般,流转起幽暗的光芒!碑顶的“鹰不落石”更是发出低沉的轰鸣,巨大的石质鹰头竟然缓缓地、带着刺耳的岩石摩擦声,向下转动了一个角度!如同低下了它那高傲冷酷的头颅!
随着鹰头的转动,在它原本位置的下方,石碑的基座处,一块厚重的石板无声地向内滑开,露出了一个黑黢黢的、仅容一人弯腰通过的洞口!一股远比矿洞中更加古老、阴冷、混杂着奇异香料和浓重血腥气息的寒风,猛地从洞内倒灌而出!风中似乎还夹杂着锁链拖曳的哗啦声和……低沉的、非人的喘息!
洞口上方,在滑开的石板内侧,一个由幽光凝聚而成的、巨大而扭曲的“伍”字投影,在浓雾中一闪而逝!
找到了!通往真正地宫的入口!
然而,这洞口开启的瞬间,周春妮感到怀中被净化的“肆”字令猛地一颤,一股源自深渊的冰冷邪气从洞内汹涌喷薄,与弥漫坡顶的惑心邪音混合,形成更恐怖的浪潮!同时,下方山坡上,日军军官的咆哮和重新组织起来的、零星的枪声再次逼近!混乱似乎被强行压制了!
“周……周同志!洞……洞开了!”李铁柱又惊又喜地喊道,死死抱着挣扎渐弱的赵兰芝。
周春妮回头,目光扫过吴队长冰冷的遗体,扫过神情呆滞、被李铁柱死死抱住的赵兰芝,扫过气息微弱的小栓,最后落在那喷涌着森森邪气的黑暗洞口。
生路?还是通往更恐怖深渊的陷阱?影刹真正的巢穴,那倒悬的九幽塔,是否就在这洞窟之下?而“伍”字令,是在这洞底等待着她,还是己被影刹的力量彻底污染?
洞口深处,那锁链的哗啦声和低沉喘息,越来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