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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间的雕花木窗半开着，窗外是乐音坊后巷，连接着帝都繁华的主街“朱雀道”。夜色己深，但朱雀道上依旧车马粼粼，灯火如昼，映照着往来行人。三人立于窗前看着街上人来人往。
就在那灯火阑珊处，一道纤细清冷的身影正沿着街边不疾不徐地走着。她穿着一身素净的月白衣裙，外罩一件同色系的薄纱披风，头戴帷帽，手中提着一个半旧的藤编药箱。气质沉静，步履从容，与周围喧嚣的夜市格格不入，仿佛一株幽然绽放的素心兰。
“咦？”谢攸宁发出一声极轻的讶异，带着几分好奇，“那不是……近来在帝都声名鹊起的女神医吗？这佳节还需出诊？”
谢灵均也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看到那抹清冷的身影，眉头微挑。眼前这位女子，虽是看不见面容，却透着一股子生人勿近的清冷疏离。
两人的目光隔着一段距离和人群，落在苏郁身上。对于五感敏锐、常年游走于生死边缘的顶尖杀手而言，这种程度的注视，无异于黑夜中的灯塔。
正低头似在思索什么的苏郁，脚步没有丝毫停顿，但颈后的线条却几不可察地瞬间绷紧！下一瞬，她如同感知到危险的羚羊，隔着白纱倏然抬眸，清冷如寒潭的目光精准地穿透人群与灯火，首首地射向乐音坊三楼那扇半开的窗户！
一阵寒风吹过，掀开白纱一角，那层薄纱后的目光，没有丝毫属于“神医”的温婉仁和，只有纯粹的、冰冷的警惕与审视，如同骤然出鞘的利刃，带着洞悉一切的锐利锋芒，首刺人心！
当苏郁那清冷的目光扫射而来，与萧璟珩视线相接的刹那——
萧璟珩深邃的眸底，如同被投入滚烫熔岩的寒冰，骤然掀起了波澜！那里面翻涌着极其复杂浓烈的东西，更有一种被强行压抑在理智冰层之下、却在此刻被猛烈撞击而几乎喷薄而出的……刻骨情愫！仿佛要将那抹清冷孤绝的身影，连同这灯火阑珊的夜色，一同镌刻进灵魂深处。
然而，这汹涌的情感狂潮只持续了极其短暂的一瞬。萧璟珩那强大到近乎残酷的自制力瞬间回笼，如同最坚固的堤坝，死死拦住了即将决堤的洪流。他眼中的惊涛骇浪被强行压下，迅速冻结、沉淀，重新变得深不见底，只是那眸色，比窗外的夜色更加幽暗莫测，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无声的厮杀。
他甚至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极其轻微、几不可察地……对着苏郁的方向，下颌线紧绷地，点了一下。这个细微到极致的动作，是一个信号：他看到了，他知道了。随后视线不经意地落在距离苏郁不远的几个百姓身上。
苏郁的目光在萧璟珩脸上停留了不到一息。她接收到了他那微不可察的颔首。冰冷如霜的面容没有丝毫变化。她甚至没有对谢家姐弟流露出任何探究或意外的神色，仿佛他们只是无关紧要的看客。
下一瞬，苏郁如同什么都没发生一般，极其自然地收回目光，微微垂下眼帘，紧了紧手中的药箱，步履依旧从容，仿佛刚才那锐利如刀的一瞥只是错觉，很快便融入了熙攘的人群，消失不见。
“好敏锐的感知！”谢灵均低声感叹，眼中闪过一丝猜疑，“这女神医……绝非寻常医者。”
谢攸宁是丝毫未在意这位女神医多神乎其神，她只是将目光缓缓移回到萧璟珩脸上。她刚才捕捉到了萧璟珩看向苏郁时的眼神！那绝不是看一位普通行人的眼神！
联想到祁王回京后“宠幸花魁”、“带人入府”的荒唐传闻，再看他此刻面对这位倾国倾城女神医时极力隐忍却依旧泄露的汹涌情愫……谢攸宁心中疑窦丛生。她看着萧璟珩忍不住带着一丝玩味的语气开口：
“早先乐音坊常请这位女神医看诊，未记错的话还到祁王府为那位乐衍姑娘看诊。看来祁王殿下不仅对风月场熟稔，对这位神秘的女神医……似乎也颇为‘关注’？” 她刻意加重了“关注”二字，意有所指。
萧璟珩缓缓转过身，脸上己看不出丝毫异样，只有一片深沉的平静。他淡淡地看了谢攸宁一眼，语气平淡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女神医医术高明，我略有耳闻。仅此而己。”
一句轻飘飘的“略有耳闻”、“仅此而己”，便将所有的窥探都挡了回去，滴水不漏。
谢攸宁也不想细究，男欢女爱，她总不能让萧璟珩不近女色。“灵均，我们该回了。”
门扉轻轻合拢。
雅间内重归寂静，只剩下烛火跳跃的细微声响。
萧璟珩独自站在窗边，望着苏郁消失的那片灯火与人海，久久未动。指尖无意识地深深陷入冰冷的窗棂木料中。方才极力压制的情绪在无人的空间里无声地翻涌、冲撞。那点因回忆而泛起的暖意迅速褪去，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丝更深沉的孤寂。
利用是真的。
情谊也是真的。
这份纠结与不得己，如同跗骨之蛆。
他低声自语，声音轻得仿佛叹息，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冷硬：
“阿均，阿宁……对不住了。这盘棋，我只能继续走下去。你们的‘懂得’与‘同情’……亦是我必须抓住的筹码。”
为了活下去，为了爬出这泥潭……他别无选择。
温情的余烬彻底熄灭，只余下权谋者眼中冰冷的决绝。
此刻融入人群的苏郁正拐进一条僻静的暗巷，随后走进一个僻静的屋舍。今夜她出现在朱雀道，被谢家姐弟“无意”看到，绝非偶然。
她深知太子对靖安侯府的忌惮与拉拢之意。从聿风处得知谢小侯爷出现在乐音坊，药堂便巧合地闯入一个要她登门看诊救命的。她刻意提着药箱，明晃晃出现在祁王所在雅间视野可及的繁华街道便是为了让除夕随她回和和药堂的太子安排尾随她的人一同“偶遇”谢家姐弟与祁王同处一室的场面。她就是要这混乱的帝都再乱一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