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宏张着嘴,后面的话卡在喉咙里,再也说不出来。他看着儿子那双眼睛,那里面不再是往日的懒散和空洞,而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深不见底的平静和……决绝。他猛地闭上了嘴,只是双手死死攥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郭磊的目光如同最锋利的钩子,死死钉在周义身上。他脸上那僵硬的笑容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惊疑、审视和强烈忌惮的复杂神色。他试图从周义身上捕捉到哪怕一丝一毫的灵炁波动,探测他的虚实。然而,他失望了。
周义站在那里,气息内敛,如普通的凡人,又像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没有外现境的灵炁外显,也没有引气境的气息吐纳,更没有炼体境的血气奔腾,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沉寂的、令人心悸的虚无!仿佛他整个人都与这片天地融为一体,却又格格不入。
“七弟!真的是你!”郭磊压下心中的些许不安,声音拔高了几分,带着一种夸张的“惊喜”和刻意的亲热,“六年!整整六年啊!五哥我……真是想死你了!” 他拍着胸口,仿佛情真意切,“当年你离开后,音讯全无,兄弟们可是找得好苦!义父他老人家也时常念叨!没想到……没想到你竟在这青林镇隐居?哈哈,真是……真是缘分啊!” 他一边说着毫无营养的寒暄,目光却在周义身上逡巡,试图找出破绽。
周义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在看一出蹩脚的独角戏。那平淡无波的眼神,让郭磊感到一阵莫名的烦躁和压力。
郭磊见周义毫无反应,眼珠一转,翻身下马,对着土墙后惊魂未定的青林镇百姓,声音洪亮,带着一种故作豪爽的姿态,拱手道:“诸位青林镇的父老乡亲!误会!”
他脸上堆起“和善”的笑容,指向周义,“这位!是我郭磊的结义兄弟!是云影阁丛云堂的掌云使!周义!那都是自家兄弟!” 他刻意强调了“掌云使”的头衔,声音带着蛊惑人心的力量。
“今日之事,纯粹是下面的人不懂事,冲撞了七弟清修之地!惊扰了各位乡亲!郭某在此,给七弟赔罪!给各位乡亲赔罪了!” 他朝着周义的方向和土墙后的百姓分别拱了拱手,姿态放得极低。
然而寻常百姓对于云影阁这样的庞然大物却是知之甚少,土墙后的百姓们面面相觑,惊疑不定。这凶神恶煞的大土匪,怎么突然变得这么“讲道理”了?是因为……周义?
然而,郭磊的话锋紧接着一转,语气变得“推心置腹”,声音却更加洪亮,带着一种刻意揭短的恶意:
“不过啊,乡亲们有所不知!我家这位七弟,当年在阁里,那可是威名赫赫!一杆银枪,杀得整个钧天年轻一代闻风丧胆!啧啧,那真是尸山血海,凶名远播啊!后来嘛……咳咳……” 他故意顿了顿,眼神瞟向周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出了点小岔子,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受了点伤,修为嘛……难免有些……波动。这才隐居在此。不过没关系!他永远是我郭磊的好兄弟!他的面子,我郭磊必须给足!今日之事,就此作罢!我黑石寨……”
“郭磊!你住口!” 昙尤尤忍不住,厉声打断!她俏脸含霜,杏眼中怒火燃烧,“你在这里颠倒黑白,揭人疮疤,是何居心?!七哥的清誉,岂容你肆意污蔑!”
“污蔑?” 郭磊猛地转过头,看向昙尤尤,脸上那伪装的“和善”瞬间消失,只剩下冰冷的嘲讽和赤裸裸的轻视,“这里没你说话的份!而且我说的是事实!怎么?” 他目光再次转向周义,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浓浓的挑衅和试探,“……七弟你自己是不是也觉得,当年那些‘丰功伟绩’,见不得人?!”
他的全部精神都高度集中在周义身上!灵觉如同无形的蛛网,死死锁定着那个看似毫无威胁的身影!只要周义露出一丝破绽,一丝气息的波动,一丝情绪的失控,他就能立刻判断出对方的虚实!是虚张声势,还是……真的深不可测?
然而,周义依旧平静。
郭磊继续道:“可惜了阁里的兄弟姐妹,被你引来的祸事无故受到牵连。”
面对郭磊刻意的羞辱和揭短,面对昙尤尤的怒斥,面对土墙后无数道或惊疑、或恐惧、或探究的目光,他仿佛置身事外。那张胡子拉碴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古井无波,甚至连呼吸的频率都没有丝毫改变。他就那么静静地站着,如同一块历经万载风霜的礁石,任由惊涛骇浪拍打,岿然不动。郭磊那驭灵境的敏锐灵觉,在他身上感受到的,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这种绝对的沉寂,反而让郭磊心中的不安如同野草般疯长!他不信!一个经脉俱损的废人,怎么可能如此平静?!这一定是装的!强弩之末!虚张声势!
就在郭磊的神经绷紧到极致,心中的杀意和试探的冲动即将冲破理智的堤坝时——
“唳——!!!”
一声清越、高亢、仿佛来自九天之上、带着穿透灵魂的锋锐与苍茫的啼鸣,毫无征兆地响彻天地!
是那杆深深插入地面的银枪!
枪身之上,幽青色的暗纹骤然亮起!一道肉眼可见的、凝练到极致的银色枪芒,如同苏醒的神鸟之喙,冲天而起,首刺云霄!伴随着枪芒的,是一股沛然莫御、仿佛能撕裂苍穹、洞穿九幽的恐怖锐利!这枪意冰冷、纯粹、霸道绝伦!
郭磊感觉自己浑身的汗毛在瞬间倒竖!一股源自灵魂最深处的、比之前强烈百倍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所有的理智和试探!那一声啼鸣,仿佛首接在他脑海中炸响,将他所有侥幸和贪婪撕得粉碎!
“啊——!!!”
被极致恐惧催生出的、歇斯底里的杀意瞬间压倒了所有思考!郭磊双目赤红,如同被逼到绝境的野兽,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狂吼!腰间的古朴长刀“锵啷”一声悍然出鞘!
没有试探!没有保留!这是他全部修为凝聚的巅峰一刀!是他赖以成名的绝技——断岳!这一势的威力在恐惧不安焦灼中的积压下显得尤为猛烈。
刀光乍起!天地失色!
一道凝练到极致、仿佛将周围光线都吞噬殆尽的乌黑刀芒!刀芒出现的瞬间,空间仿佛都为之扭曲、塌陷!一股斩断山岳、灭绝生机的恐怖刀意轰然爆发,目标首指土墙豁口处那个看似毫无防备的身影!速度之快,刀意之强,让近在咫尺的昙尤尤和韩厉都感到呼吸一窒,仿佛灵魂都要被这一刀斩灭!
这一刀,郭磊自信,就算是驭灵境中期的高手,也绝不敢硬接,必须退避!
刀光及体的刹那!
时间,仿佛真的凝固了。
土墙上百姓惊恐的表情,昙尤尤试图救援而伸出的手,韩厉眼中爆射出的骇然,郭磊脸上狰狞的疯狂……一切的一切,都定格在那一瞬。
而那个原本站在豁口处、似乎避无可避的靛蓝色身影,就在刀光即将吞噬他的那刻……消失了。
下一刻!
“唉……”
一声极轻、极淡,仿佛带着无尽疲惫和一丝……无奈?的叹息,如同耳语般,清晰地在郭磊身后响起。
声音近在咫尺!
郭磊浑身剧震!所有的杀意、所有的自信、所有的力量,甚至那毁天灭地的刀影。在这一声叹息响起的瞬间,如同被戳破的泡沫,轰然溃散!一股冰寒彻骨的凉意,从尾椎骨瞬间蔓延至全身,冻结了他的血液,凝固了他的思维!
他保持着挥刀前劈的姿势,僵在原地。脖子如同生锈的机械,一寸寸地、极其艰难地,缓缓转动。
在他侧后方不足三尺之地。
周义缓缓抚着枪身:”好朋友你吓他做什么,我和他好好谈谈。”
阳光洒落,将两人一前一后的影子拉得很长。
时间,仿佛再次恢复了流动。
但整个战场,却陷入了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死寂、都要令人窒息的凝固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