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宫宴角落的惊天大瓜
暖阁里热得发闷。
甜腻的暖香,混着酒菜味儿,还有满殿朱紫公卿、命妇贵女脸上那假得不能再假的笑,织成一张巨大的、让人喘不过气的网。丝竹咿咿呀呀,舞姬水袖翻飞,搅动着一股子沉闷的奢华。
苏晚晚觉得自己快被这网勒死了。
她缩在大殿最边缘的阴影里,后背死死抵着冰凉坚硬的紫檀木柱子,恨不得把自己嵌进去。身上这身云锦宫装,料子金贵,花纹繁复,娇嫩的颜色,穿在她身上却像套了个华丽枷锁,压得她只想躺平。
整个人像只被硬塞进金丝笼、还强行打扮过的猫,只剩下一身被“营业”榨干的倦怠。
眼皮重得抬不起来,长睫毛在眼下投出小片阴影,遮住了所有神采。她全部的注意力,都钉死在面前一块光可鉴人的金砖上。那砖倒映着殿顶琉璃灯模糊的光晕,成了她逃离这场盛大折磨的唯一锚点。
“……九百九十五、九百九十六、九百九十七……”
气音微弱,只有她自己能听见。
数砖。这是她对抗无聊宫宴的唯一武器。
大殿主位,皇帝萧晟年近五旬,雍容的脸上盖不住倦怠,眼神飘忽,手指无意识地着玉扳指。皇后柳氏端坐他身侧,温婉端庄,眉宇间却凝着一抹散不开的轻愁,如同画上洇开的淡墨。
皇后下首,一团灼目的火焰几乎要烧掉所有人的目光——贵妃柳如烟。
绯红宫装,金线绣着大朵大朵的牡丹,云鬓高耸,一支赤金点翠嵌红宝石的凤凰展翅步摇嚣张地插着。凤凰嘴里衔着三串东珠流苏,随着她每一个细微动作,叮咚脆响,华彩乱晃,毫不客气地掠夺着所有人的视线,把皇后的温婉衬得黯然失色。
柳贵妃侧过身,娇媚的嗓音刻意拔高,穿透丝竹,钻进每个人耳朵:
“皇后娘娘,”她指尖状似无意地拂过自己头上那招摇的步摇,珠串叮咚,“您瞧您,近来气色可不大好呢?是宫务太繁重,累着凤体了?”
眼波流转,瞥向上首皇帝,甜腻得能齁死人,“陛下,您可得多怜惜怜惜娘娘呀。娘娘身子骨弱,哪里经得起这般操劳?不像臣妾,年轻力壮,替娘娘分忧,那是应当应分的!”
绵里藏针。
明着关心,字字句句都在踩皇后年老色衰、精力不济,不配掌管六宫。而她柳如烟,年轻力壮,正该取而代之。那晃眼的步摇,更是无声的炫耀——圣眷正浓!
殿内丝竹声猛地一滞。
空气骤然绷紧,无形的压力瞬间弥漫。低语浅笑瞬间消失,所有目光齐刷刷射向皇后,担忧、同情、探究,更多的是等着看戏。
皇后柳氏放在膝上的手猛地攥紧,指节泛白。温婉的脸上血色褪去,嘴唇动了动,却没能发出声音。
皇帝萧晟眉头极快地蹙了一下,又松开,像没听懂,只含糊地“嗯”了一声,目光依旧飘忽,端起九龙金杯啜了口温酒——更像是回避。
大殿死寂,只剩暖炉炭火的噼啪,和殿外呼啸的寒风。
只有角落里的苏晚晚,还在坚持不懈:“……九百九十七……九百九十八……”眼皮沉重地往下耷拉。
贵妃那刺耳的炫耀和娇嗔,到底钻进了她昏沉的脑子。
一股浓烈到炸的烦躁轰然升起。
【吵死了!还让不让人好好数完?!】内心小人疯狂尖叫,【这破簪子晃得人眼晕!】
【啧,还有脸显摆?】
借着柱子阴影,苏晚晚眼皮掀开一丝缝,朝柳贵妃头上那步摇飞快地、怨念地、鄙夷地扫了一眼。
【假货!金丝缠得花里胡哨有屁用,点翠颜色死板得跟刷了劣质油漆似的!当别人瞎?那红宝石?呵,火彩虚浮,透光性烂成渣,十有八九是西边小国进贡的次品边角料!】
内心弹幕疯狂刷屏,优越感混着被打扰的暴躁。
【最绝的是那东珠!圆润个头?大小不匀,光泽浑浊,还有细微螺旋纹!顶多南海挑剩下的三等珠!骗外行呢!】
【真货?笑死!柳如烟那支压箱底的真·凤衔珠?早八百年就被她养在宫外别院那个姓宋的小白脸面首顺走了!小白脸拿着真货去黑市换了银票,转头就在江南买花魁逍遥快活去了!柳如烟现在戴的?内务府匠人连夜赶工的劣等仿品!】
【就这?也好意思踩皇后?脸皮比宫墙拐角还厚!再吵吵信不信我……我数到一千就溜!】
汹涌的吐槽如同决堤洪水。苏晚晚越想越气闷,越气闷越想跑。
【九百九十九!】她狠狠划下最后一个数字,带着解脱的怨念。马上!溜!
就在苏晚晚内心疯狂刷屏、怨念冲天,数完九百九十九,精神一振准备迎接第一千块并立刻执行“溜之大吉”计划的瞬间——
大殿主位下,左侧首席!
一道玄色身影,毫无征兆地霍然站起!
“啪——!”
紫檀木案几被一只骨节分明、蕴着力量的手掌拍出沉闷巨响,如同惊雷,悍然撕碎了殿内所有虚假的歌舞升平!
丝竹骤停!舞姬水袖僵在半空!所有推杯换盏、低语浅笑,瞬间凝固!
上百道惊骇的目光,齐刷刷聚焦!
太子,萧景琰。
玄色绣金蟒常服衬得他身姿挺拔如松,威仪天成。那张素来冷峻如冰封雪山的面容上看不出怒意,唯有一双深邃眼眸,锐利如淬了寒冰的刀锋,首首钉在对面柳贵妃骤然失色的脸上!
空气被瞬间抽空,死寂得只剩下暖炉炭火的噼啪和殿外凄厉的风啸。
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里,萧景琰的声音响起。不高,却字字清晰,如同冰珠砸落玉盘,带着穿透骨髓的冷意,响彻每个人的耳膜:
“贵妃娘娘!”
他刻意一顿,目光锐利地扫过柳贵妃发髻上那支此刻无比刺目的步摇,唇边掠过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
“您发髻上这支凤衔珠步摇…光华璀璨,堪称绝品。”语调平缓,听不出褒贬。
柳贵妃的心猛地沉入冰窟,不祥的预感攫紧心脏。
果然,萧景琰话锋陡转,声音沉凝如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孤,甚是好奇。”
他微微倾身,目光如同实质的锁链,死死锁住柳贵妃瞬间惨白的脸,一字一顿,清晰问道:
“此等稀世之物…不知娘娘,是从何处得来?”
轰——!
巨石砸入死水潭!
贵妃簪子?来历不明?
太子殿下…竟在宫宴之上,当着帝后满朝亲贵的面,如此首白、如此不留情面地质问贵妃御用首饰的来历?!
闻所未闻!
所有人的脑子嗡嗡作响,无法理解这惊世骇俗的一幕。目光在面无人色、抖如筛糠的柳贵妃,和主位上神色莫测的帝后间惊惶逡巡。气氛紧绷到极致,仿佛下一秒就要崩断!
柳贵妃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西肢僵冷。她下意识想摸那步摇,指尖却抖得厉害。萧景琰那洞悉一切的目光,让她感觉自己像被剥光了扔在光天化日之下!那个姓宋的面首…黑市交易…江南的花魁…太子知道了?!他知道了?!
巨大的恐慌如同冰冷毒蛇,瞬间缠紧心脏,窒息感汹涌而来。
“太…太子殿下…”声音干涩发颤,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恐和强装的镇定,“此物…此物乃是陛下恩赏…内务府…内务府…”
她语无伦次,慌乱求救的目光瞟向上首皇帝。
皇帝萧晟脸色也变了。惯常的倦怠被惊愕与一丝阴沉取代。他看看面如死灰、明显心虚的贵妃,又看看神色冷峻、气势逼人的太子,眉头紧锁。景琰今日怎么了?为何突然发难?还针对柳氏的簪子?这背后…真有龌龊?
皇后柳氏同样惊愕万分,看看太子,又看看几乎的贵妃,眼中先是难以置信,随即,一丝被压抑了太久的光芒,悄然闪过。
整个大殿,落针可闻,唯有粗重的呼吸与炭火爆裂的微响。
风暴中心,始作俑者(毫不知情版),苏晚晚,缩在柱子后,彻底懵了。
脑子嗡嗡的,像塞进一千只蜜蜂。数到九百九十九?溜走计划?全被太子那石破天惊的一巴掌和一句质问拍得稀碎!
【天老爷!什么情况?!】内心小人抱头尖叫,【太子殿下!您平时不是最高冷、最惜字如金、最不屑掺和这破事儿的吗?!今天吃错药了?!】
【柳如烟的簪子!我的妈!他怎么知道问这个?难道…他也知道是假的?知道她面首偷了真货?!】
寒气顺着脊椎骨嗖嗖往上爬。
【完了完了!我刚才…是不是在心里骂得太大声了?!难道…他能听见?!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拼命否定这荒谬又惊悚的念头,但眼前诡异的一幕无法解释。
【冷静!苏晚晚!冷静!】强迫深呼吸,效果为零,【也许…只是巧合?太子慧眼如炬自己看出来了?对!一定是!跟我没关系!】
一边疯狂自我催眠,一边更努力往柱子后缩,恨不得变成柱子的一部分,或者地上一块金砖。
【看不见我看不见我…我是空气尘埃…我是…第一千块地砖!数完了!溜!现在!立刻!马上!】
求生欲压倒一切!苏晚晚当机立断,趁着全场注意力都被太子、贵妃、帝后那无声惊涛骇浪死死吸住,无人注意她这角落“尘埃”时——
猫腰!屏息!“降低存在感”大法全开!像一缕没重量的青烟,贴着冰凉地面,朝离她最近、通往侧殿暖阁的雕花小门,以最快速度,无声无息“飘”过去!
动作敏捷得不像咸鱼。
厚重殿门在身后悄然合拢,隔绝了那令人窒息、随时可能爆发的风暴漩涡。
殿外凛冽寒风扑面,冻得苏晚晚一激灵,心重重落回胸腔。
【阿弥陀佛无量天尊哈利路亚…可算出来了!】扶着冰冷汉白玉栏杆大口喘气,心有余悸回头望了一眼紧闭殿门,仿佛里面盘踞着吃人怪兽。
【太吓人了!太子那眼神…活像要吃人!柳如烟那脸…比死了三天还白!这皇宫真不是人待的!随时随地掉脑袋!】
拍着胸口平复狂跳的心脏,暗自庆幸溜得快。
【管他怎么知道的!反正跟我没关系!天塌了有高个子顶!咸鱼人生信条第一条:远离是非,保命要紧!睡觉去!】
裹紧单薄披风,迎着刺骨寒风,深一脚浅一脚,朝分配给苏家女眷暂歇的暖阁方向,仓促又坚决地走去。背影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对温暖被窝的无限向往。
至于殿内那滔天巨浪如何收场?太子为何突然发难?
咸鱼生存哲学:吃饱,睡好,天大的热闹不如被窝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