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棠梨轩的寒气，如同昨夜香炉中渗出的阴魂，丝丝缕缕缠绕着沈依蘅的指尖，尚未被惨淡的晨曦驱散。
翡翠捧着铜盆的手抖得厉害，热水泼溅在冰冷的青砖上，“滋啦”一声腾起白雾，映着她惨白如纸的脸。
“娘……娘娘……”
翡翠的声音带着哭腔，目光死死黏在妆台上那尊鎏金缠枝莲纹的香炉上，仿佛那是一件随时会择人而噬的凶器，
“各宫的赏赐……都……都堆在外间了……还有……好些名帖……”
沈依蘅的目光从窗外铅灰色的天空收回，落在自己微微发白的指节上。
那骨粉硌人的触感，仿佛还烙印在神经末梢。
萧衍的“恩赏”，裹着废后枯骨的怨毒，是他掷下的第一枚淬毒棋子。他知她身份存疑，更知她对香道的执着，以此阴诡之物，丈量她的深浅，试探她的底线。姐姐沈依芸温婉却模糊的面容在心头掠过，沈府倾覆时烈焰灼肤的痛楚与浓烟呛喉的窒息感瞬间回涌。前路深渊万丈，退一步即是粉身碎骨。
“照单全收，依礼谢恩。名帖……搁着。”
她的声音如同冰层下缓慢流动的暗河，平静得令人心头发毛。
她起身，任由翡翠颤抖着服侍净手。温热的水流冲刷着肌肤，却洗不去那深入骨髓的阴寒。指尖在细棉巾上用力擦拭，仿佛要将那无形的污秽彻底抹去。
“陛下口谕——召沈贵人即刻往金銮殿见驾！”
尖利阴冷的嗓音如同淬了冰的钢针，猝然刺破棠梨轩死水般的沉寂！
翡翠手中的棉巾“啪嗒”落地，面无人色。
沈依蘅的眼神却在瞬间凝定如寒潭玄冰。风暴，终究是来了。她对镜，指尖沾了少许掺着沉水香的胭脂，在那颗象征着“沈依芸”身份的耳后朱砂痣上，极轻、极稳地补了一抹艳色。
镜中人眉目温顺依旧，眼底却似有冰封的火山在无声咆哮。她挺首了脊梁，如同即将奔赴战场的死士，一步，一步，踏出了棠梨轩那道低矮却重若千钧的门槛。
引路的太监步履迅疾如鬼魅，一张脸如同戴了石雕面具，毫无波澜。穿过一道道森严的宫门，空气里龙涎香的浓烈、铁甲兵戈的冷硬、陈旧奏章纸张的霉味，混合成一种令人窒息的、独属于权力核心的沉重压迫感，层层叠加，几乎要将人碾碎。金銮殿那巍峨高耸、雕饰着无数蟠龙祥云的巨门在眼前豁然洞开，一股混合着陈年血腥与至高威权的森冷气息扑面而来！
殿内空旷得骇人。高耸的蟠龙金柱支撑着绘满祥云仙鹤的藻井穹顶，投下巨大的、令人不安的阴影。两侧侍卫身着玄甲，手持长戟，如同泥塑木雕般肃立，头盔下的面孔模糊不清，唯有一股冰冷的杀气弥漫。死寂，一种能吞噬心跳的、粘稠如墨的死寂，沉甸甸地笼罩着整个空间。
高阶之上，巨大的蟠龙金椅前方，一道墨色龙袍的身影背对着殿门，负手而立。身姿挺拔如孤峰绝仞，又似一柄深藏于玄铁重鞘中的绝世凶刃，仅仅一个背影，便散发出足以冻结灵魂的威压与孤绝。
他脚下，那尊昨夜被送入棠梨轩的鎏金缠枝莲纹香炉，此刻正狼狈地侧翻在金砖地上。炉盖滚落在几步开外，炉腹中细腻昂贵的沉香灰倾泻而出，污了一大片光可鉴人的地面。灰黑之中，点点惨白刺目的碎骨渣，如同从地狱缝隙中窥探人世的鬼眼，在死寂中无声地嘲笑着。
沈依蘅的心猛地沉入无底寒渊，面上却无半分波澜。她依照规矩，在距离丹墀数丈之外，深深跪拜下去，额头贴上冰冷坚硬、仿佛浸透了无数亡魂哀嚎的金砖地面，声音平稳无波，清晰地回荡在空旷死寂的大殿中：
“臣妾沈依芸，叩见陛下。”
那墨色的身影，终于动了。
如同沉睡的玄冰巨龙缓缓苏醒。龙袍广袖拂动，带起一股凛冽的寒意。萧衍缓缓转过身。
他的面容比沈依蘅想象中更为年轻，不过二十许，轮廓利落如名匠以寒玉精心雕琢，鼻梁高挺，唇色偏淡，本该是明朗锐气的样貌，却被一双眼睛彻底压住了所有光彩。
那双眼睛，沉得像万年不化的极地玄冰，深处却燃烧着足以焚毁一切的幽暗业火。目光投射下来，没有任何温度，只有冰寒刺骨的审视与深不见底的威压，如同无形的巨手，死死扼住了沈依蘅的咽喉，要将她精心描画的眉眼、耳后那点猩红的朱砂、乃至灵魂深处属于“沈依蘅”的最后一点烙印，都彻底碾碎、看穿！
他并未落座那象征着至高权力的龙椅，反而一步步，踏下丹墀。玄色龙纹靴底踏在光滑如镜的金砖上，发出低沉而规律的轻响，如同催命的鼓点，敲在每个人的心头。他停在沈依蘅跪伏的身躯前，居高临下，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钉在她低垂的后颈。
“‘沈氏依芸’？”他开口，声音不高，甚至带着一丝慵懒的玩味，如同猛兽在逗弄爪下的猎物，一字一句却像淬了寒冰的碎石，狠狠砸在殿内每一个人的神经之上，“抬起头来。”
沈依蘅依言缓缓抬头，目光克制地落在他墨色龙袍精工刺绣的领襟处，金丝盘绕，繁复如锁链，象征着无上的尊贵与束缚。
萧衍微微弯下腰，那属于帝王的、混合着龙涎香与某种冷冽气息的压迫感瞬间将她笼罩。他那只指节分明、如同精工雕琢白玉般的手，随意地从地上拈起一小撮混杂着惨白骨渣的香灰，在她平静无波的眼前，缓缓松开手指。
灰白色的粉末混合着点点刺目的白，簌簌落下，如同飘散的纸钱。
“认得么？”
他声音低沉微带喑哑，目光锐利如鹰隼攫住她的眼睛，每一个字都淬着剧毒，“前朝那位被鸩杀、尸骨草草埋于冷宫老槐树下的废后……你昨夜抱着她的枯骨入眠，那幽魂的滋味……可还受用？”
话语如同淬毒的匕首，狠狠剜向她的心脏，更试图撕裂她“沈依芸”的伪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