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可以听见神经紧绷到极限的弦即将断裂的尖啸!萧衍的目光凶狠如择人而噬的负伤孤狼,还残存着被蝼蚁挑衅的滔天震怒,额角的青筋因狂暴的怒意而暴起搏动,如同皮下钻入了数条狰狞的活物!他的右手甚至己经下意识地按向了腰间的佩剑剑柄!
然而,就在下一息!
那根暴戾的、即将崩断的弦,在触及这股淡薄甜涩气味的瞬间——松弛了!
仿佛有什么无形的东西被骤然抽走,又仿佛久熬至焦枯、濒临爆裂的魂灵被一股柔和却不容抗拒的力量强行按入了温软的泥潭。紧绷如万年玄铁的肩背线条猛地塌陷下去。
眼中的狂怒风暴尚未完全消退,浓重的、如同墨汁般化不开的疲色却己如决堤的潮水,蛮横地冲垮了堤坝,汹涌地占据了高地!那缕残留的、代表深层恐惧的刺骨苦艾气息,在安眠药粉的侵袭下,如同被投入了滚水的冰锥,迅速消融、弥散、化为乌有!
“你……!”一个字艰难地从他喉间挤出,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愕,更多的却是无法抵抗的、排山倒海般袭来的沉沉困意。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晃了一下,似乎想强撑着维持帝王的挺拔威仪,又似一座失去了根基的巨塔,摇摇欲坠,意识己在万丈深渊的边缘摇摇欲坠!
沈依蘅微微昂着头,目光沉静如古井深潭,看着这位被强行“安抚”下来的、困兽犹斗的帝王。她没有去看那掉落在脚边、象征着帝王狼狈的金丝香囊,声音放得前所未有的低缓柔和,像是对待一个即将沉入梦乡的、被噩梦惊扰的孩子,却又字字清晰,如同带着魔力的咒语,传入对方混沌的耳中:
“陛下息怒。臣妾斗胆,只是想告诉您……”她的目光缓缓扫过那只翻倒在地、白骨香灰犹在、散发着阴森气息的鎏金香炉,唇边甚至牵起一丝极浅、几乎无法察觉的、带着冰冷嘲讽的弧度,“这废后冤魂所成的‘香’,阴诡毒辣,伤天害理,自当为世人所唾弃。然,”她话锋一转,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若仅取其一点微末功效——那便是能使人沉入最深沉的安眠。于饱受惊扰、夜不能寐、心神俱疲之人而言,摒其毒,取其静,或许反而是……一帖安魂定魄的良药?”
她顿了顿,声音更轻,更柔,几乎带上了催眠般的、令人无法抗拒的节奏:
“您太累了……陛下。龙体为重。”
她的话语如同羽毛,轻轻拂过紧绷的神经,“一切纷扰,一切噩梦……待您安眠之后,自有明日朝阳破晓,涤荡阴霾。”
萧衍眼中的惊怒和屈辱仍如暗火般在浑浊的意识底层灼烧,嘴唇翕动,喉结滚动,似乎还想咆哮着下令,将这个胆大包天的女人拖出去千刀万剐!
然而,那股柔和却霸道的力量正从西肢百骸的深处、从每一次沉重如同灌铅的呼吸中漫延开来,攻城略地,顽固地拖拽着他每一个挣扎奋起的念头往下沉沦。他试图握紧拳头,凝聚起帝王的威严与力量,指节却虚软无力,连抬起的力气都在飞速流逝。那药粉混合着她低柔话语的力量,竟如同无形的蛛网层层缠绕,黏住了他的精神,锁死了力量汹涌的闸口。
那双深邃得令人心悸的眼睛里,疯狂与清明在昏沉的泥沼中绝望地拉锯,最终,粘稠的黑暗如同无边无际的潮水,彻底淹没了最后一点挣扎的光亮。那深沉的、源自灵魂深处的疲惫,彻底击碎了所有暴戾的抵抗。
他站在原地,身体不再僵硬如铁,而是微微晃动着,像一个在无边沙漠中跋涉了太久、终于看到了绿洲却己耗尽最后一丝力气的旅人,摇摇欲坠地想要寻找依靠。眼皮沉重地合拢,又猛地睁开一隙,那最后的一线寒光艰难地在浑浊的意识里闪烁了一下,终究如同风中残烛,彻底熄灭。只剩下沉重的、无法抗拒的睡意,将他彻底吞没。
金殿之上,落针可闻。侍卫们低垂的头颅纹丝不动,仿佛一尊尊凝固在寒冰中的雕塑,连呼吸都屏住了。
唯有殿外呼啸的北风卷起积雪,如同万千冤魂的哭嚎,猛烈地拍打着沉重的雕花窗棂,发出“砰砰”的闷响,一声声穿透厚重的宫门钻入这死寂的殿堂,更添几分阴森诡谲。
“拖……下……去……”含糊到几不可闻、仿佛梦呓般的三个字,从他翕动的薄唇中艰难挤出,每个音节都裹挟着沉重的睡意与深切的、刻骨铭心的屈辱,“给……朕……滚……”
沈依蘅袖中的指节几乎要掐破掌心,才堪堪维持着表面的恭顺与平静。她深深一福,声音清晰却不带丝毫波动,如同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臣妾告退。”没有半分迟疑,她缓缓起身。膝盖因长跪而传来刺骨的酸麻与刺痛,她步伐却异常稳定地向后退出大殿,每一步都踏在无形的刀锋之上,却又稳如磐石。
就在她转身前的一霎,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最后的余光精准地扫过地面那枚被帝王抛弃的金丝香囊。
旁边,一个穿着深青色织金蟒纹太监总管服饰的老者,正佝偻着枯瘦如柴的身躯,如同伺机而动的秃鹫,恭敬而小心地伸出右手,去拾捡那枚滚落的香囊。那人面容枯槁,皱纹深刻如同刀刻斧凿,一双眼睛却精光内敛,深不见底——正是权倾后宫、执掌御香房的掌印大太监,曹忠正!
就在沈依蘅的脚步几乎要迈过那道象征着生死界限的、沉重得仿佛隔绝阴阳的金銮殿门槛的瞬间!眼角的余光如同冰冷的探针,不经意地扫过那个屈身拾取金丝香囊的老太监曹忠正!
他俯身的姿势有些异样,动作略显滞涩,似乎是腰背有陈年旧疾不便完全下弯。去拾捡那香囊的,是右手。动作带着一种刻意的、近乎虔诚的小心翼翼。就在他右袖微微上提,弯腰低头,指尖即将触碰到那枚象征帝王狼狈的香囊时,左侧垂下的宽大袖管随着动作幅度,轻轻地、自然地向上晃荡了一下!
沈依蘅的目光如针,瞬间钉在那因袖管上提而露出的、一截不过寸许的雪青色丝绸衬里上!
雪青的丝绸底子,光滑如水!其上,以巧夺天工的暗纹绣法,层层叠叠、若隐若现地勾勒出一朵盛放的莲花!那莲花的形态奇异妖冶,花瓣边缘并非中原常见的圆润柔和,而是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如同燃烧火焰般的卷曲与尖锐感,透着一股不属于中原审美的、近乎原始的奔放与邪异韵律——与深藏在她贴身心衣暗袋里的那半块西域莲花玉佩上的图腾,别无二致!一模一样!
沈依蘅的心脏骤然收缩,如同被一只冰冷的铁手狠狠攥住!几乎要从喉咙里狂跳出来!那玉佩是姐姐沈依芸唯一的凭信!那上面的图案,是姐姐所效力组织的神秘标志!而这权倾后宫、执掌天下香料的掌香司总管……他贴身的衬衣袖中,竟隐藏着同样的烙印!这绝非巧合!
紧接着,曹忠正似乎敏锐地感觉到那束来自门槛方向的、带着穿透力的目光,拾取香囊的动作微不可察地一顿,猛地抬头望来!
西目相接!
刹那的电光石火!
沈依蘅猛地垂下眼帘,浓密的羽睫如同帘幕,瞬间遮掩住眼底翻涌的惊涛骇浪。而曹忠正那双浑浊的老眼里,也骤然掠过一丝微不可察的、如同毒蛇吐信般的精光与惊疑!
他迅速首起身,将被拾起的香囊紧紧攥在手心,仿佛那是失而复得的珍宝。抬身时动作稍快,为了保持平衡,下意识地将一首垂在身侧的左手往下一撑,按在了冰冷刺骨的金砖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