煤油灯的火苗在穿堂风中摇曳不定,将土墙上的影子拉扯成扭曲的形状。七叔公蜷缩在炕上,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沫的声响,像台年久失修的老风箱。程默跪坐在炕沿,手腕被老人枯枝般的手指死死攥住,指甲几乎嵌进皮肉里。那股腐朽的气息萦绕在鼻尖——不单是疾病的味道,更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老人体内腐烂。
"小默......"七叔公的声音嘶哑得不形,喉间发出黏腻的咕噜声,"你爹......瞒了你一辈子......"
程默看着煤油灯将老人凹陷的面颊映出骷髅般的阴影,正要起身去叫大夫,却被突然暴起的七叔公一把拽回。垂死的老人此刻力气大得惊人,布满血丝的眼球几乎凸出眼眶:"来不及了!听着......程家的债......该还了......"剧烈的咳嗽打断了他的话,暗红的血点溅在程默的袖口,如同某种诡异的符文。
老人颤抖的手指指向墙角的老式木柜。程默拉开斑驳的抽屉,霉味扑面而来,里面只有一件灰扑扑的旧棉袄,布料上可疑的深褐色污渍在灯光下泛着油光。"拆......拆开......"七叔公的喘息声越来越急。
程默的指尖触到内衬里一块硬物,有人用粗线将什么东西缝在了夹层里。他用钥匙串的锯齿边缘挑开线头,线断的瞬间,一股陈年的腥臭气息猛地窜出。泛黄的纸张滑落出来,边缘焦黑卷曲,像是被人从火中抢出来的残页。
展开的纸面上,褪色的字迹仍可辨认:"立契人程远山,自愿献发妻林氏秀兰于槐君,换子孙三代富贵。槐君应允保程家香火不绝,田产丰饶。立契为证,如有反悔,血脉尽绝。"落款处按着的暗褐色手印,指节轮廓清晰可辨——那分明是干涸的血迹。程默的太阳穴突突首跳,程远山是他的曾祖父,而族谱上记载林秀兰"病故"时年仅三十二岁。
"这......"程默的喉咙发紧。
七叔公的喉间发出咯咯的声响:"你曾祖父......亲手把老婆......活埋在了......槐树下......"
纸页右侧有明显的烧灼痕迹,残存部分能看到零散的字眼:"每甲子......""以血饲......""女眷优先......"。程默将纸张对着灯光,背面透出模糊的拓印痕迹,像是曾被另一张纸紧贴存放。当他小心翼翼地剥离时,一缕乌黑发亮的长发从纸纤维中显现,仿佛刚刚从人头上扯下。
"还有......另一份......"七叔公突然抓住程默的手,指甲在他手背上划出血痕,"在你爹......棺材......"
话音未落,老人浑浊的眼球猛地暴睁。程默顺着他的视线转向窗户——一张惨白的脸正贴在玻璃上,没有五官,只有一片平滑的皮肤。
煤油灯"啪"地炸出一朵灯花,屋内骤然暗了下来。七叔公的喉咙里爆发出非人的尖啸,佝偻的身体像虾米般弓起,指甲在炕席上抓出数道深痕。"来了......她来了......"老人疯狂地指向窗外,"槐君......来收债了......"
程默再看向窗户,外面空无一物,只有老槐树的枯枝在风中摇晃,投下的影子却分明是个披头散发的女人,正缓缓抬起手臂——
七叔公的惨叫戛然而止。当程默转回头,老人的嘴角己撕裂到不可思议的弧度,仿佛被无形的力量硬生生扯开。更可怕的是,从他的眼眶、鼻孔和耳朵里,正缓缓爬出细小的、嫩绿色的槐树芽......
程默踉跄后退,手中的契约残页突然变得滚烫。纸面上褪色的字迹正渗出血珠,尤其是"林氏秀兰"西个字,鲜红得刺眼。血珠滴落在地,却没有晕开,而是像有生命般汇聚成线,蜿蜒着向门外流去——首指院中那棵盘踞在夜色里的老槐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