怂包的日子,表面是平静的死水,底下却是绷紧的弦。
我开始频繁地“生病”,头痛、心悸、莫名的疲惫,成了我缺席公司大小事务的最佳借口。电话打到办公室,我的声音永远是虚弱的、带着点气若游丝的惶恐:“陈副总处理就好…我信他…我真的不太舒服…” 助理Amy的声音从最初的困惑担忧,渐渐变成了公式化的理解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敷衍。
集团内部的风向,悄无声息地变了。陈旭和林薇薇这对“贤内助”组合,越发频繁地出现在各种重要场合。陈旭代替我出席商务洽谈,林薇薇则以我的“闺蜜”和“特别助理”身份,活跃在公关活动和内部协调中。他们配合默契,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一个展示能力,一个笼络人心。关于“江总身体抱恙,恐怕难以支撑大局”的流言,像霉菌一样在角落里滋生蔓延。
我像个真正被架空的吉祥物,待在奢华却冷清的别墅里。手机大部分时间调成静音,只偶尔在夜深人静时,用一部崭新的、未经注册的卫星电话,拨通几个绝对可靠的号码。声音压得极低,隔着加密线路,简洁地发出指令。
“老周,查一下南湾项目第三批建材的最终供应商名单,和原始招标记录做交叉对比…对,尤其是林薇薇经手的那部分。”
“王律,之前让你秘密注册的离岸公司架构,再加一层防火墙…资金分批走,痕迹处理干净。”
“李叔,研发部那几个核心骨干…对,就是被陈旭边缘化的那几个…找个由头,以你个人名义,先给他们家属安排个疗养名额,稳住人心。”
每一个指令都像在钢丝上行走,必须确保绝对的安全和隐秘。前世积累的暗线和资源,在这一刻成了我藏在“怂包”面具下的獠牙。复仇的棋局在无声中悄然布下,每一颗棋子落下,都带着冰冷的重量。
然而,平静的湖面,总会被不期而至的石子打破。
这天下午,我正窝在家庭影音室的懒人沙发里,抱着一桶冰淇淋,对着超大屏幕上播放的无脑综艺节目发呆——这是“江晚”现在该有的消遣。手机屏幕突兀地亮起,一个没有保存但早己烂熟于心的号码跳了出来。
沈聿白。
心口猛地一紧。前世最后几年,我和这个男人在商场上斗得你死我活,互有胜负,结下的梁子足以写满一本仇杀录。他像一条冰冷的毒蛇,精准、狠辣、从不按常理出牌,是我最棘手的对手。这一世,我刻意避开了所有可能与他产生交集的场合,祈祷着“怂包”的光环能让他对我失去兴趣。
显然,祈祷无效。
指尖划过接听键,我迅速调整呼吸,让声音带上一种被打扰的、怯生生的茫然:“喂…您好?”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只有细微的电流声。这沉默像是有重量,压得人喘不过气。然后,那把低沉、磁性,却带着刀锋般冷意的声音传了过来,穿透耳膜,首抵心脏:
“江晚。”
两个字,连名带姓。没有任何前缀称谓,没有虚假的寒暄。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事实,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审视。
我捏着冰淇淋勺的手指瞬间冰凉,几乎要握不住。心脏在胸腔里擂鼓,但我死死咬住口腔内侧的,强迫自己发出一点带着困惑和微弱鼻音的气声:“…您…是哪位?有事吗?”
又是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我几乎能想象出电话那头,沈聿白微微眯起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的样子。
“装得挺像。” 他终于再次开口,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却像淬了冰的针,精准地扎破了我辛苦维持的表象。
血液似乎在这一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他知道了?怎么可能?我伪装得天衣无缝,连陈旭和林薇薇都被骗过了!
“沈…沈先生?” 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加困惑,甚至带上一点被冒犯的怯懦委屈,“我不明白您说什么…您是不是打错电话了?” 冰淇淋融化,黏腻的液体顺着指尖流下,带来一丝真实的冰凉触感,反而让我混乱的思绪稍稍镇定。
“是吗?” 沈聿白的声音里似乎带上了一丝极淡的、近乎嘲弄的玩味,“看来鼎世最近的内部架构调整,江总果然是一点也不关心了?连自家核心项目被踢出局,都能安稳在家吃冰淇淋?”
信息像炸弹一样在耳边炸开。鼎世的核心项目?被踢出局?陈旭和林薇薇在搞什么?!这么大的事,他们竟然敢瞒着我?!
震惊和愤怒瞬间冲垮了伪装,我的呼吸一窒,差点没控制住语调。不行!不能露馅!我猛地吸了一口气,声音瞬间染上哭腔,带着巨大的、真实的恐慌(这次是真的慌了):“什…什么?踢出局?沈先生…您…您别吓我…旭哥…旭哥说一切都很好啊…怎么会…呜…” 我甚至真的挤出了两滴生理性的眼泪,声音哽咽起来,像个被天塌下来的噩耗彻底击垮的无助女人。
电话那头再次陷入沉默。这次沉默的时间更长,长到我几乎以为他己经挂断了。就在我快要撑不住的时候,沈聿白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冰冷,但那丝玩味似乎褪去了些,只剩下纯粹的、毫无温度的审视。
“下午三点,西郊马场。” 他报出一个地名,不容置喙,“穿暖和点。”
“嘟…嘟…嘟…”
忙音响起,像冰冷的雨点砸在心上。
我握着早己挂断的手机,呆坐在沙发里,屏幕上的综艺还在发出夸张的笑声,却显得无比刺耳荒谬。冰淇淋桶掉在地毯上,粉色的粘稠液体慢慢洇开,像一滩凝固的血。
沈聿白…他到底想干什么?他知道了多少?那句“装得挺像”,是试探,还是……确认?
一股寒意从脊椎骨一路窜上头顶,比前世濒死时更甚。这个死对头,比预想的,更早地、更凶险地盯上我了。他显然不是陈旭和林薇薇那种段位的对手。
下午的西郊马场,是鸿门宴吗?
我盯着地毯上那滩刺目的粉红色污渍,眼中的怯懦和泪水早己消失殆尽,只剩下冰冷的、被逼到悬崖边的锐利。怂包的面具,在沈聿白面前,恐怕没那么好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