硝烟、尘土、金属灼烧的刺鼻气味,混合着地下管道特有的阴冷潮湿,死死堵在口鼻。每一次急促的呼吸都像吞下粗糙的砂砾,切割着咽喉和肺腑。江晚的左臂传来钻心的剧痛,每一次颠簸都让她眼前发黑,冷汗浸透了后背。她几乎是被那个自称“清道夫”的男人半拖半拽着,在迷宫般狭窄黑暗的通风管道里亡命奔逃。身后,金库方向传来的爆炸余波仍在管道壁上嗡嗡回响,如同垂死巨兽最后的悲鸣。
男人的力气大得惊人,动作却带着一种训练有素的精准和冷酷。他穿着黑色的紧身作战服,脸上覆盖着只露出眼睛和口鼻的黑色面罩,那双眼睛在管道应急灯微弱的光线下,锐利得像淬了冰的刀锋,没有一丝多余的情绪,只有纯粹的、机械般的警惕与效率。
“撑住。”他的声音从面罩下传来,沙哑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架着江晚的手臂没有丝毫放松,反而更加用力,几乎要将她断裂的臂骨捏碎。
江晚咬紧牙关,将痛呼死死压在喉咙里。她强迫自己集中精神,涣散的视线扫过男人在作战服袖口外的手腕——那里戴着一块样式极其老旧、表盘磨损严重的军用手表。表盘边缘,一个极细微的、被利器划刻出的“7”字痕迹,在昏暗光线下若隐若现。
7号!父亲“Windcatcher-7”的代号!
“你…认识江振庭?”江晚的声音因疼痛和窒息而断断续续,目光死死锁住那块表。
男人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前方黑暗的岔道口,声音依旧冰冷:“我是他的影子。代号‘渡鸦’(Raven)。议会最锋利的清道夫之一,也是他留在毒蛇心脏里…最后的保险丝。”他顿了顿,似乎在权衡,又似乎在回忆,“他救过我的命,不止一次。这条命,他让我在最后时刻…留给你。”
保险丝…父亲!江晚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又猛地松开,涌上复杂难言的酸楚和一种近乎窒息的沉重。父亲不仅留下了钥匙和真相,还留下了这把藏在敌人心脏里的尖刀!
“金库里的东西…”江晚喘息着,试图去摸贴身口袋。那个装着“衔尾蛇之印”和“星核”的信号屏蔽袋还在!冰冷的触感让她稍稍安心,却又带来更深的忧虑。沈聿白呢?他带着名单备份,成功逃出去了吗?
“东西在你身上,目标就在你身上。”渡鸦的声音没有任何波澜,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议会启动了最高级别的‘湮灭协议’。现在整座城市的地下网络,都布满了嗅着血腥味的猎犬。我们的时间不多了。”他猛地停在一个三岔口,侧耳倾听片刻,果断选择了左侧一条向下倾斜、更加狭窄潮湿的管道。“这边。跟紧。”
管道倾斜的角度加大,脚下湿滑的苔藓和不知名的粘稠污物让行进更加艰难。渡鸦的速度没有丝毫减慢,江晚几乎是被他拖着滑下。左臂的剧痛如同潮水般冲击着神经,视线开始模糊摇晃。她能感觉到贴身的信号屏蔽袋随着剧烈动作不断撞击着肋骨,里面那两件冰冷的、足以颠覆世界的东西,此刻重若千钧。
“保险丝…怎么启动?”江晚强忍着眩晕,声音嘶哑地问。父亲留下他,绝不仅仅是带路这么简单。
渡鸦没有立刻回答。他架着江晚冲过一段相对开阔的废弃维修通道,前方隐约传来水流声和更浓郁的腐败气味。这里似乎是城市古老下水系统的边缘。他猛地将江晚按在一处锈蚀的金属支架后,自己则如同壁虎般贴紧湿冷的墙壁,锐利的目光穿透黑暗,扫视着前方一个巨大的、通向下方污水池的泄水口。
“议会核心数据库有个后门,”渡鸦的声音压得极低,几乎淹没在污水流淌的汩汩声中,“是江振庭用二十年时间,像鼹鼠一样一点点啃出来的。后门的物理接入点,就在苏黎世旧城区的某个节点。只有我知道具置,也只有‘捕手7号’的生物密钥能打开。”他终于转过头,那双冰冷的眼睛在黑暗中首视着江晚,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清醒,“‘星核’激活需要七席生物信息,但议会核心数据库…藏着所有‘引路人’的实时生物特征备份和位置坐标!毁了它,或者拿到它,议会剩下的‘引路人’就是砧板上的肉!”
江晚的呼吸瞬间停滞!父亲!这才是你真正的杀招!不是同归于尽的神经脉冲,而是首捣黄龙,釜底抽薪!毁掉议会的“大脑”,瘫痪他们的指挥和监控网络!
“接入点在哪里?”江晚的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是希望,也是更沉重的压力。
渡鸦正要开口——
“咻——噗!”
一声微不可察的破空声!渡鸦的身体猛地一震!他闷哼一声,踉跄着撞在身后的金属支架上!左肩胛处,一根细长的、闪烁着幽蓝冷光的金属针颤巍巍地钉在那里!
“高频神经麻醉镖!找掩体!”渡鸦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的痛苦和前所未有的凝重,猛地将江晚推向更深处的阴影!同时拔出手枪,对着污水池上方黑暗的拱顶方向连开数枪!
“砰!砰!砰!”
枪声在巨大的下水道空间里激起刺耳的回音!子弹打在湿滑的石壁上,溅起火花!
“嗒…嗒…嗒…”
清晰的、如同死神踱步般的脚步声,从泄水口上方的黑暗拱顶传来。一个穿着剪裁合体的深灰色风衣、身形挺拔的身影,缓缓从阴影中走出,站在拱顶边缘的狭窄走道上。他没有戴头盔,脸上覆盖着与之前“导师”同款的、只遮住上半张脸的银色金属面具。面具下露出的薄唇,勾起一丝冰冷而优雅的弧度。
“‘渡鸦’。”新面具人的声音经过变声器处理,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冰冷质感,却奇异地透着一股居高临下的从容,“议会最优秀的清道夫之一。背叛的滋味,如何?”他的目光扫过渡鸦肩上的麻醉镖,带着猫捉老鼠般的戏谑,最后落在被渡鸦挡在身后的江晚身上,“还有你,江小姐。令尊留下的‘钥匙’和‘星核’,该物归原主了。”
新任“导师”!议会反应的速度快得惊人!
渡鸦靠在冰冷的支架上,麻醉剂的效力正在快速蔓延,左臂开始麻木失控。他握枪的手依旧稳定,但呼吸明显沉重了许多。“‘仲裁者’(The Arbiter)…没想到是你亲自来收网。”他认出了对方在议会内部更高阶的代号。
“清理门户,清除威胁,维持秩序,本就是‘仲裁者’的职责。”面具人——仲裁者——的声音毫无波澜,仿佛在宣读教条。他优雅地抬起手,手中握着一个巴掌大小、布满复杂纹路的控制器。“‘湮灭协议’下,没有猎物能逃脱。尤其是…带着议会‘心脏’的猎物。”他的指尖悬在控制器一个猩红色的按钮上方。
江晚的心脏狂跳!她知道那是什么!神经傀儡的强制唤醒指令!或者…更可怕的区域神经攻击!她背靠着湿冷滑腻的墙壁,断裂的左臂传来撕裂般的剧痛,右手却悄然摸向腰间——那里藏着一把备用的陶瓷匕首。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但父亲的脸和沈聿白最后回望的眼神在脑中闪过,硬生生压下了那丝寒意。
渡鸦似乎察觉到了江晚的动作,他微微侧身,用身体将她挡得更严实些,同时将握着枪的手换到了还能动的右手。这个细微的动作,让江晚心头一震。
“仲裁者,”渡鸦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仿佛肩上的伤和蔓延的麻醉剂不存在,“你知道江振庭为什么选我吗?”
仲裁者面具下的目光似乎闪烁了一下,手指在红色按钮上轻轻,带着一种掌控生死的从容:“一个被遗弃的工具,找回了一点可悲的忠诚?”
“不。”渡鸦的声音很轻,却像冰锥般刺破了下水道的阴冷,“因为我知道,议会最大的秘密…从来不是什么‘新世界秩序’。”他停顿了一秒,目光锐利如刀,穿透面具的阻隔,钉在仲裁者脸上,“而是…恐惧。”
仲裁者按钮的手指,微不可察地停顿了零点一秒。
“你们恐惧失控,恐惧未知,恐惧那些无法被‘序列’筛选的变量——比如人性,比如牺牲,比如…”渡鸦的目光扫过江晚,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一个父亲用生命为女儿点燃的火种!你们躲在面具和规则后面,操控傀儡,清除异己,不是因为你们强大,而是因为你们害怕!害怕像江振庭这样的人,害怕像沈聿白那样不顾一切的疯子,更害怕…像她这样,被逼到绝境后,宁愿把自己也烧成灰烬的复仇者!”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你们害怕这把火!害怕它烧穿你们精心编织的牢笼!所以你们才要不惜一切代价扑灭它!包括你这个高高在上的‘仲裁者’,也要亲自下场,像清理垃圾一样来追杀我们!”
“够了!”仲裁者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冰冷的怒意,那优雅的从容出现了一丝裂痕。他悬在红色按钮上的指尖,猛地向下按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砰!!!”
一声震耳欲聋的、来自上方城市地表的猛烈爆炸声,如同天神的重锤,狠狠砸穿了地下世界的死寂!整个下水道空间剧烈地摇晃!拱顶的碎石和灰尘簌簌落下!泄水口下方的污水池掀起浑浊的浪涛!
仲裁者猝不及防,身体猛地一晃,按向控制器的手指偏移了!猩红的按钮擦着指尖掠过!
机会!
渡鸦眼中厉芒爆闪!在爆炸余波未消、碎石落下的混乱瞬间,他强忍着半边身体的麻痹,用尽全身力气将江晚狠狠推向污水池旁一个黑黢黢的、被锈蚀铁栅栏半封住的排水管入口!同时,他手中的枪口猛地调转,不是指向仲裁者,而是对着自己脚下湿滑的地面!
“跳下去!顺着水流走!别回头!”渡鸦对着江晚嘶吼,声音在爆炸的余音中显得破碎而悲壮!
“你——!”江晚惊骇地看着他。
“记住接入点!老城!圣彼得地窖!第三根忏悔柱!密码是…”渡鸦的声音被新一轮落下的碎石和灰尘淹没!他最后深深看了江晚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有诀别,有托付,更有一种解脱般的释然。然后,他猛地扣动了扳机!
“砰!”
子弹不是射向敌人,而是精准地打爆了地面一处早己松动的、锈蚀的天然气管道阀门!
“嗤——!!!”
高压的天然气混合着污水喷射而出!瞬间在狭窄空间内弥漫开刺鼻的、致命的气体!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彻底打乱了仲裁者和他可能隐藏在暗处的手下的节奏!
“该死!阻止他!”仲裁者气急败坏的声音被喷涌的气体和警报声淹没!
“走!!!”渡鸦用尽最后的力气,将呆滞的江晚猛地推入那个黑暗的排水管入口!汹涌的污水瞬间将她吞没!
冰冷、黑暗、污秽的激流裹挟着江晚,如同卷入地狱的漩涡。她在污水中沉浮,呛咳,断裂的左臂被水流冲撞,剧痛几乎让她昏厥。意识模糊的最后一刻,她死死攥着贴身的信号屏蔽袋,渡鸦最后嘶吼的碎片在耳边轰鸣:
* **“老城!圣彼得地窖!第三根忏悔柱!”**
* **父亲数据库后门的接入点!**
* 还有那双诀别的、如同渡鸦般沉入黑暗的眼睛…
水流带着她,冲入城市地下更幽深、更未知的黑暗腹地。而金库之上,城市在爆炸的余波中骚动,警笛声由远及近。沈聿白握着那份染血的名单备份,站在安全屋的窗前,看着苏黎世旧城区升起的滚滚黑烟,眼中翻涌着比夜色更沉的寒冰与风暴。
猎杀名单上的名字,还剩下六个。而点燃最终之火的钥匙,己沉入黑暗的污水。猎人,与猎物,在巨大的棋盘上再次交错。真正的湮灭,才刚刚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