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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院的台阶很长，苏晚走得很慢。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斜斜地投在花岗岩地面上，像一条蜿蜒的、终于卸下重担的河流。身后，严国华和调查组的成员们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既给了她独处的空间，又确保她不会在情绪激荡后突然倒下。
“苏晚同志。”严国华在台阶中段叫住了她，声音低沉而温和，“有件事需要你确认。”
苏晚转身，阳光从她背后照过来，在脸上投下细碎的阴影。她看起来疲惫不堪，眼睛却亮得惊人，像是把二十年来积攒的光都集中在了这一刻。
严国华递给她一个牛皮纸文件袋：“这是从陆沉舟私人保险柜中查获的，与你父亲有关。”
文件袋不重，但苏晚接过来的手却微微发抖。她深吸一口气，缓缓打开——里面是一本黑色封皮的笔记本，和一个小小的银色U盘。笔记本扉页上，是父亲熟悉的笔迹：
【关于陆沉舟与“雪松计划”的观察记录——苏正清】
“这是……”苏晚的喉咙发紧，几乎发不出声音。
“你父亲在被囚禁前，就己经开始秘密调查陆沉舟。”严国华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他发现了‘雪松计划’的蛛丝马迹，记录在这本笔记里。陆沉舟囚禁他，不仅是为了实验，更是为了找到这本笔记。”
苏晚的手指轻轻抚过纸页。父亲的笔迹从最初的工整有力，到后面的颤抖断续，记录着一个清醒的灵魂如何一步步被恐惧侵蚀，却始终没有放弃揭露真相的执念。最后一页的日期，是五年前——正是技术分析确认芯片被植入的时间。页面上只有几个歪斜的、几乎无法辨认的字：
“晚晚……密码……0702……血偿……”
泪水终于决堤，砸在纸页上，晕开了那些用生命写就的墨迹。父亲早就知道。知道陆沉舟的真面目，知道自己的结局，甚至……早就为她留下了最后的武器。那个在湖底金属箱上打开的密码，那个在生死关头闪现在她脑海中的数字，不是巧合，是父亲跨越时空的托付。
“U盘里的内容己经由技术部门解密。”严国华递过一张纸巾，“是你父亲收集的部分证据，包括陆沉舟早期在南岭矿区秘密采集样本的影像记录。它成为了‘反人类罪’指控的关键补充。”
苏晚攥紧了笔记本和U盘，仿佛攥着父亲最后的气息。她抬头看向严国华，泪水模糊了视线，却遮不住眼中的决绝：“谢谢您……让这一切没有白费。”
严国华摇摇头，坚毅的脸上罕见地流露出一丝温和：“该说谢谢的是我们。没有你和你父亲的勇气，没有林伯的牺牲，这个案子永远不会水落石出。”他顿了顿，“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苏晚望向远处。夕阳己经沉到了法院尖顶的后方，将整个建筑勾勒成黑色的剪影。几个矿难家属相互搀扶着走向公交站，他们的背影在暮色中显得格外瘦小，却也格外坚韧。
“我想去看看那些家属。”她轻声说，“他们等了二十年……应该有人当面告诉他们，亲人的死因，亲人的名字没有被遗忘。”
严国华点点头，眼中闪过赞赏：“需要安排人陪同吗？”
“不用。”苏晚将笔记本和U盘小心地放进包里，“这是我……和父亲欠他们的。”
一个月后，南岭矿区。
初春的风还带着寒意，掠过废弃的矿场，卷起细小的煤灰。苏晚站在矿难纪念碑前，黑色大衣被风吹得猎猎作响。纪念碑是新建的，黑色大理石上镌刻着西十七个名字，每个名字都描了金，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王振国、李秀兰、张铁柱……那些曾经只存在于文件和编号中的名字，如今终于堂堂正正地刻在了阳光下。纪念碑前摆满了鲜花和祭品，有白发苍苍的老人放下的烟袋锅，有中年人带来的老式工装，还有小孩子稚嫩笔迹写的“爷爷，我想你”……
苏晚蹲下身，将怀里的一束白菊轻轻放在碑前。她伸手抚过父亲的名字——苏正清，作为第一个发现隐患并试图阻止的工程师，他的名字被刻在了最上方。指尖触碰到冰凉的石头，却仿佛能感受到父亲灵魂的温度。
“爸，我来看您了。”她轻声说，声音被风吹散，“案子结了，陆沉舟的死刑复核己经通过。那些矿工兄弟的家属，我都一一拜访过了。他们……他们让我代他们说声谢谢。”
风突然大了起来，卷起地上的枯叶，在空中打着旋。恍惚间，苏晚似乎听到了父亲熟悉的叹息声，和那句他生前最常说的话：“晚晚，别怕……”
一滴泪砸在石碑上，很快被风吹干。苏晚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纪念碑，转身走向矿区外。那里，一辆黑色轿车静静等候，车窗降下，露出严国华刚毅的脸。
“决定了？”他问，目光落在苏晚手中的文件袋上。
苏晚点点头，将文件袋递给他：“这是我的申请。我想加入调查组，专门负责经济犯罪和生物案件的受害者权益保护。”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我父亲和林伯用命换来的教训，不该被遗忘。还有太多像陆沉舟这样的人，藏在光鲜亮丽的表象之下。”
严国华接过文件，没有立刻翻开，而是深深地看了苏晚一眼：“这条路很难走。你确定？”
苏晚望向远处。矿区外的山坡上，几株野桃树己经冒出了嫩绿的新芽，在满目疮痍中倔强地生长着。她想起父亲笔记最后一页的颤抖字迹，想起林伯鞋面上干涸的咖啡渍，想起湖水中那些亡魂传递的破碎画面……
“总得有人继续走下去。”她拉开车门，阳光透过云层，在她苍白的脸上投下温暖的光斑，“为了那些再也走不了的人。”
引擎启动，车轮碾过煤渣路，驶向远方。后视镜里，南岭矿区的轮廓渐渐模糊，唯有那座黑色的纪念碑，在夕阳下闪烁着金色的光芒，如同永不熄灭的星火。
灰烬深处，终有新芽破土。
而血偿之后，是生生不息的守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