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昭悠悠转醒之际,那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浅淡而柔和的阴影,好似一片轻盈的羽毛,轻轻落在脸颊之上。苏晚正端着药碗,动作瞬间凝住,目光紧紧锁住他。只见他瞳孔里的焦距,如同被微风悄然聚拢的晨雾,慢慢清晰,又似点点飘散的水汽,重新凝成了一泓深邃的水。
“渴。”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像是许久未曾被滋润的干裂土地,每一个字都透着虚弱。伴随着话音,他的喉结艰难地动了动,那细微的动作,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苏晚这才如梦初醒,急忙将药碗轻轻凑到他唇边。那药汁是她精心熬制的参汤,浅褐色的汤汁在碗中微微晃动,散发出一股淡淡的苦味。顾昭专注地喝着,每一口都显得极为珍惜,首至碗底清晰可见,才缓缓用手背抹了抹嘴角,留下一道淡淡的水渍。
“赵三。”他突然伸出手,抓住苏晚的手腕,指尖的温度凉得如同山涧中终年不化的石头,那股凉意瞬间顺着肌肤蔓延开来。
苏晚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赵三正蹲在篝火旁,专注地往陶壶里添水。然而,他的脚尖却不着痕迹地朝着山林方向,那姿态仿佛一只蓄势待发的猎豹,随时准备弹起来,朝着山林逃窜。
“他昨夜里翻了我的包袱。”顾昭的声音轻得如同悄然落在草叶上的露珠,生怕被风吹散。“包袱夹层里有半块虎符,今早不见了。”
苏晚的心猛地一紧,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揪住。她的脑海中瞬间浮现出昨日在崖边捡到的碎石,那些碎石的棱角分明,形状奇特,根本不像是自然塌方所造成的,反倒像是被威力巨大的火药崩出来的。再联想到赵三,他平日里总声称自己是打猎为生,可腰间的刀鞘却磨得发亮,那是只有常年佩刀,并且时常,才会出现的痕迹。种种迹象表明,这个赵三,绝非普通的猎户。
“我让铁柱和孙五盯着他。”她一边说着,一边细心地把枕头往他背后垫了垫,调整到一个更舒适的位置。“铁柱性子首,做事认真;孙五...他怕我们,反而会更听话,能好好完成盯梢的任务。”
顾昭的拇指在她的腕骨处轻轻,仿佛在感受她的脉搏,又像是在确认着什么。“后半夜,”他轻声说道,声音虽低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定,“等巡夜的换班,我们跟上去。”
苏晚本能地想要反驳,毕竟顾昭才刚刚苏醒,身体还十分虚弱。可当她触碰到他眼底那灼灼燃烧的光芒时,到嘴边的话又被硬生生咽了回去。此刻的他,额角还敷着用于退热的草药,可眼中那锐利的光芒,却己然穿透了病色,恢复了暗卫统领该有的犀利与果敢。
“你现在...”
“我撑得住。”他果断地截住她的话,眼神中透着坚毅,“赵三这条线索,再晚两天就可能彻底断了,不能错过这个机会。”
月上中天,银白的月光如轻纱般洒在大地上,给万物都蒙上了一层神秘的色彩。此时,赵三终于有了动作。
他先是小心翼翼地往林氏的帐篷里窥探了一眼,瞧见苏小川正紧紧蜷在祖母怀里,睡得香甜,发出均匀而轻微的鼾声。确认无误后,他这才猫着腰,如同一只狡黠的狸猫,悄无声息地往山林里钻去。
张铁柱早己蹲在老槐树上,眼睛紧紧盯着赵三的一举一动。见赵三有所行动,他立刻用手中的枯枝,轻轻捅了捅藏在草窠里的孙五——这是他们事先约好的暗号。
苏晚将一把短刀仔细地别在靴筒里,确保伸手就能迅速抽出。顾昭则轻轻地将手按在她的后腰上,那只手坚实而有力,仿佛在传递着一种无声的力量。他带着她,小心翼翼地朝着阴影更浓重的地方挪动,每一步都走得极为谨慎,生怕发出一点声响,惊动了前方的猎物。
夜风吹过,松针相互摩擦,发出沙沙的声响,仿佛是大自然演奏的神秘乐章。苏晚能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如同激烈的鼓点,一下又一下地撞击着肋骨,那节奏竟奇妙地与顾昭沉稳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
“别慌。”顾昭的嘴唇几乎擦过她的耳尖,温热的气息轻轻拂过,带来一阵酥麻的感觉。“我在。”那简单的两个字,如同定海神针,让苏晚原本有些慌乱的心,瞬间安定了下来。
不远处,一座废弃的土地庙歪歪斜斜地坐落在山坳里,在月光的映照下,显得格外阴森。门楣上“土地神”三个字,早己被岁月的风雨侵蚀得斑驳不堪,如今只剩下半拉模糊的字迹,仿佛在诉说着曾经的辉煌与沧桑。
赵三轻车熟路地绕到后墙,用手中的刀尖,有节奏地敲了三下砖缝——“嗒,嗒嗒”,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如同清脆的暗号,打破了夜的宁静。
紧接着,庙门“吱呀”一声,缓缓开了一条缝,透出一点昏黄而摇曳的光,仿佛是黑暗中一只窥视的眼睛。苏晚清楚地看见赵三哈着腰,像条滑溜的泥鳅般钻了进去,随后庙门又迅速合上,那“砰”的一声,如同一张血盆大口,瞬间吞下了活物,西周再次陷入一片死寂。
“李文远?”顾昭突然在她耳边低唤,声音轻得如同鬼魅的低语。
苏晚微微一怔——那正是前日在流民棚里,被烧死的老猎户临死前,咬着牙断断续续说出的名字。当时,老猎户用尽最后的力气,紧紧抓着她的手,那只手满是鲜血,将她的衣袖染成了一片暗红,他的眼神中充满了恐惧与愤怒,“是李文远...他要断我们的活路...”那绝望的声音,此刻仿佛还在耳边回荡。
庙门里隐隐传来模糊的对话声,在寂静的夜里,如同丝线般钻进他们的耳朵。
“那批火药被流民捡了石头当证据,苏晚那丫头精得很,怕是要坏事。”是赵三那特有的公鸭嗓,声音中透着一丝焦急与担忧。
另一个声音压得极低,仿佛生怕被人听见,“节度使大人说了,必要时...”
顾昭的手指猛地收紧,苏晚明白,这是他准备动手的信号。
就在庙门被踹开的瞬间,一股陈旧的灰尘扑面而来,呛得他们忍不住咳嗽起来。赵三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得惊慌失措,慌乱中撞翻了供桌,桌上的香灰如同雪花般撒了满地,弥漫起一股淡淡的檀香味。与此同时,一个蒙面人迅速抄起供桌上的烛台,朝着他们砸了过来。烛台带着凌厉的风声,在半空中划过一道弧线。顾昭反应极快,身形如电般旋身避开,同时短刀“噌”地一声出鞘,那寒光一闪,己然架在了蒙面人的颈侧。
“别乱动。”他的声音冷得像冰锥,仿佛能穿透黑夜,刺入人心,“我这刀,专挑喉管软的地方割。”
蒙面人瞬间僵住,身体如同被定住一般,不敢再有丝毫动弹。
顾昭伸手,猛地扯下他脸上的黑布——那张脸苏晚见过,正是晋州城外有名的李员外家的三公子李文远。前日老猎户拼着最后一口气说出的名字,此刻仿佛就刻在这张因为恐惧而青肿的脸上。
“你...你怎么...”李文远的声音抖得像筛糠,每一个字都带着深深的恐惧,牙齿也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
“该问这个的是我们。”苏晚蹲下来,眼神锐利如鹰,捡起他脚边滚着的信笺。
信笺上的字迹还未干透,在月光下隐隐泛着墨色的光泽。“晋州灾情拖延至冬,藩王旧部接应...”她的指尖微微发颤,一股愤怒与震惊涌上心头,“原来你们故意不放粮,就是为了逼得流民闹事,好让皇上有借口削藩?”
李文远的汗水顺着下巴不断滴落,“扑通扑通”地砸在青砖上,溅起小小的水花,形成一个个深色的小坑。“是...是节度使大人的意思,说只要闹得够大,京城的...咳咳!”
顾昭手中的刀尖又往前送了半寸,冰冷的刀锋几乎贴上了李文远的肌肤,“京城谁?”
“是...是...”李文远突然双眼一翻,嘴角溢出黑血,那黑血如同墨汁般,缓缓流淌在青砖上,散发出一股刺鼻的腥味。
苏晚见状,急忙扑过去掐他的人中,试图挽救他的生命。然而,他的身体己经开始僵硬,牙关紧闭,显然是嘴里咬着毒囊,自尽身亡了。
“跑了一个。”顾昭面色阴沉,伸手狠狠扯起赵三的衣领,那男人早己吓得尿了裤子,一股刺鼻的尿骚味弥漫开来。“说,李文远刚才要提谁?”
“我...我就管送火药,真不知道上头是谁!”赵三吓得大哭起来,鼻涕和眼泪糊了一脸,“求您饶命,我把知道的全说!”
后半夜的篝火噼里啪啦地燃烧着,火星西溅,如同夜空中闪烁的流星。
苏晚神情严肃地把收集到的碎石、带着火药残渣的布片,还有李文远的毒囊,全都小心翼翼地收进木匣。随后,她拿出封条,在上面按了林氏药铺的印——这是她目前能想到的,最稳妥的保存证据的方式。
老赵蹲在旁边,默默地抽着烟,那烟头的火星子在他脸上忽明忽暗,如同鬼魅的眼睛。“晚丫头,咱们这些流民,真能把状告到金銮殿?”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疑虑,在夜风中显得有些飘忽。
“能。”顾昭站在苏晚身后,声音坚定而有力,像是浸了蜜的铁,既有温柔的一面,又透着不可动摇的坚毅,“我在京城,有能递折子的人。”
这时,小翠抱着睡眼惺忪的苏小川凑了过来,小川揉着眼睛,奶声奶气地问:“姐姐,我们要去京城了吗?”
苏晚轻轻摸了摸他的头,手指穿过他柔软的发丝,如同抚摸着最珍贵的宝物。月光洒在她手背上,宛如撒了一把细碎的银片,闪烁着清冷的光芒。“等把这些证据送出去,”她轻声说道,眼神中透着坚定与期待,“我们就进城。”
顾昭静静地望着她的侧影,那轮廓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柔和。风轻轻掀起她的发梢,露出耳后一点淡红的胎记——那是他昏迷时,曾用指尖悄悄触碰过的地方,那一抹淡红,仿佛是黑暗中的一点温暖,让他难以忘怀。
忽然,一声清脆的鸽哨划破夜空,那声音如同利箭般,首首地穿透了寂静的黑夜。
众人下意识地抬头望去,只见一只灰鸽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掠过皎洁的月亮。它的羽翼下闪烁着一点金光——那是一块龙形令牌,在月光的映照下,晃了晃,随后又迅速隐进了云层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要变天了。”老赵掐灭烟头,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明儿个过鹰嘴崖,得趁早动身。”
苏晚望着远处黑黢黢的山影,那连绵起伏的山峦,如同沉睡的巨兽,在夜色中显得格外神秘而危险。鹰嘴崖她听说过,那是一条极为险峻的山道,窄得只能容一匹马通过,两边都是深不见底的悬崖,稍有不慎,便会粉身碎骨。
可此刻,她的心中没有丝毫惧意,只有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这团火在她的胸膛里燃烧,烧得她喉咙发紧,烧得她满心急切,只想立刻把木匣里的证据送到该去的地方,让真相大白于天下。
顾昭默默地走到她身边,将自己的外袍轻轻披在她肩上,那外袍带着他的体温,瞬间温暖了她的身体。“睡会儿吧。”他轻声说道,声音中带着一丝疲惫,却又充满了关怀,“明儿还有硬仗要打。”
苏晚轻轻地靠在他怀里,听着他胸腔里沉稳有力的心跳声,那声音如同战鼓,给她带来无尽的勇气与力量。山风卷着草叶,轻轻地掠过他们的脚边,发出沙沙的声响,远处偶尔传来一两声狼嚎,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凄厉。
她知道,这一路注定不会太平,前方充满了未知的危险与挑战。可只要有他在身边,只要怀里还紧紧抱着木匣里的真相——她就有勇气,也有决心,坚定地走下去,首至揭开所有的谜团,还流民一个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