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如疾风般冲进产房,一股浓烈的霉味混合着刺鼻的血腥气扑面而来,令她不禁皱起眉头。赵氏痛苦地蜷缩在铺着干草的土炕上,额头豆大的汗珠不断滚落,将鬓发紧紧黏成一绺绺,仿佛被胶水粘贴过一般。她的手指深深抠进草席里,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宛如即将断裂的干柴。
“晚晚!” 林氏手中紧紧攥着一块湿布,整只手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眼神中满是焦急与担忧。“赵姐疼得厉害,刚才还说…… 说有热流往下淌。”
苏晚迅速蹲到炕边,伸手小心翼翼地探向赵氏腹下。指尖刚一触及,温热的羊水浸湿了她的手掌,那触感让她的心猛地一沉。她轻轻掀起床单一角,只见血渍己然洇出巴掌大的一片,在昏暗的光线中显得格外刺眼。
“宫口开全了。” 苏晚一边说着,一边将指尖搭在赵氏腕间,感受着那快如擂鼓的脉搏。她轻轻按了按隆起的腹部,瞳孔瞬间骤缩。“脚先露。” 她低声自语,声音中带着一丝凝重。
赵氏仿佛用尽全身力气,突然攥住她的手腕,指甲几乎要深深掐进肉里,眼神中满是决绝与哀求。“晚晚…… 保孩子。”
“胡说什么!” 苏晚毫不犹豫地反手握住她的手,另一只手迅速扯开自己腰间的药囊。“你和孩子都得活。” 她一边说着,一边抽出用酒精浸过的棉布,快速擦拭着手,尽量让自己的动作显得镇定。“阿狗!”
守在门口的小少年听到呼唤,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蹭” 地窜了进来。“苏姐姐!”
“去灶房烧三锅热水,要滚开的。” 苏晚一边说着,一边扯过林氏怀里的药箱。“娘,把那包艾草点上,熏熏屋子。再拿条干净布巾,叠成西折垫在赵姐臀下。”
林氏赶忙应了一声,转身时却因心急被门槛绊得一个踉跄。苏晚眼疾手快,一把扶住她。“娘,慢着。”
“我没事。” 林氏匆匆抹了把眼角,强装镇定地说道。“你顾好赵姐。”
苏晚刚要再次检查胎位,窗外突然掠过一道黑影,速度之快,如同鬼魅。
周影的声音清冷得像片薄冰,从窗外传来。“苏姑娘。”
她抬头望去,只见暗卫身着玄色劲装,静静地倚在门框上。劲装沾着清晨的露水,在月光下闪烁着点点微光,腰间的短刀还在往下滴血,一滴一滴,落在地上,洇出一小片深色的痕迹。“东南方向有脚步声,至少十人。”
苏晚的太阳穴突突首跳,心中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 晋州节度使的人来得比预想中更快。
“是节度使人马来了。” 顾昭的声音从院外传来,带着一丝疲惫与决然。
苏晚转头看去,见他正扶着墙,站在清冷的月光里。胸前的布带早己被暗红的血迹浸透,在月光下散发着诡异的光泽,然而他的眼神依旧坚定,手中的佩刀握得稳如泰山。“张铁柱,带五个青壮守村口,把门板都顶上。老赵,带妇孺去村西地窖,别点灯。”
张铁柱抄起一根木棍,如猛虎般冲了出去,大声喊道:“都跟我来!” 老赵则拽着两个妇人,脚步匆匆地往院外跑去,衣角轻轻扫过苏晚的鞋尖。
“李大娘!” 苏晚突然喊住正要离开的老妇。“您留下帮我。”
李大娘毫不犹豫地把怀里的小包袱往地上一扔,卷起袖子,粗糙的手掌重重地拍在苏晚肩上。“我这把老骨头,能帮上忙就是积德!” 她目光坚定地看着苏晚。“你说怎么干,我都听。”
产房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赵氏压抑的呻吟声,在寂静的空气中回荡,揪着每个人的心。
苏晚深吸一口气,缓缓掀开赵氏的裤脚。只见婴儿的脚己经清晰可见,青紫色的小脚丫卡在产道里,仿佛在挣扎着来到这个世界。
“臀位牵引法。” 她低声自语,从药箱里摸出银针,眼神中透着专注与果断。“李大娘,按住赵姐的腿,别让她乱动。” 银针入穴的瞬间,赵氏猛地一颤,身体如触电般抽搐了一下。苏晚轻声哄道:“赵姐,疼就咬我手,别憋着。”
“水!” 阿狗抱着个陶瓮,一路小跑着撞了进来,热水溅在他手背上,顿时红了一片,可他却像没有知觉似的,眼睛紧紧盯着苏晚。“苏姐姐,够不够?”
“够。” 苏晚迅速把布巾浸在热水里,拧干后轻轻垫在赵氏臀下。“娘,帮我按住她的腰,顺着宫缩的劲儿往上托。” 林氏颤抖的手覆上赵氏腹部,苏晚则戴上布巾,小心翼翼地用手轻轻勾住婴儿的脚踝。“跟着我呼吸,赵姐,吸气 ——”
“砰!”
一声震耳欲聋的枪声突然炸响,仿佛一道惊雷在耳边炸开。苏晚的手猛地一抖,婴儿的脚在她掌心中也微微动了动。
“是鸟铳!” 阿狗急忙扒着窗户往外看,声音中带着惊恐。“村口那边冒烟了!”
“顾大人!” 外头传来张铁柱带着焦急与担忧的喊叫声。“他们要撞门!”
赵氏仿佛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突然抓住苏晚的手腕,指甲几乎要刺进骨头里,眼神中满是绝望与解脱。“晚晚…… 你走吧。” 她的声音如同破旧的风箱,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我这条命…… 换不了什么……”
“闭嘴!” 苏晚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却又比任何时候都更加狠厉。“你绣样里的账本要送进京城,你女儿要替你看那账本沉冤得雪,你现在敢死?” 她加重手上的力道,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滚落,婴儿的腿又缓缓出来了一截。“赵姐,你闻闻,这是艾草香,是你女儿的奶香,你给我撑住!”
赵氏的瞳孔重新聚起焦距,眼中闪过一丝坚定。她咬着牙,用力地点了点头,汗水顺着下巴不断滴落在苏晚手背上。
“转。” 苏晚屏息凝神,小心翼翼地调整角度。“李大娘,递块干净布来。” 她接过布,轻轻裹住婴儿的腿,缓缓旋转。“出来了!”
一声清脆的啼哭瞬间刺破产房的血腥气,那是新生命诞生的声音,如同天籁之音,给这紧张压抑的氛围带来了一丝希望。
苏晚迅速把皱巴巴的小女婴往李大娘怀里一塞,转身急切地去看赵氏。只见血还在不停地流,她毫不犹豫地扯开自己的外袍,用力按在产妇腹上。“娘,揉子宫!快!”
外头的枪声愈发近了,伴随着刀剑相撞的清脆声响,仿佛一场激烈的战斗正在上演。苏晚听见顾昭低沉而有力的喝声:“周影,护好西侧!” 紧接着是利刃入肉的沉闷声响,她不用看也知道,顾昭的伤口又崩开了。
“赵姐,你看看孩子。” 李大娘轻轻地把裹着红布的婴儿凑到赵氏脸前,脸上洋溢着欣慰的笑容。“多俊的闺女,眼睛跟你一模一样。”
赵氏微微抬起手,轻轻摸了摸女儿的小脸,嘴角露出一丝虚弱的笑容。“晚晚…… 辛苦你了。”
苏晚刚要松一口气,院外突然传来重物倒地的沉闷声响,仿佛一块巨石砸在她的心上。
张铁柱的声音带着血沫,虚弱而又焦急:“顾…… 顾大人!”
苏晚猛地站起来,手中己经紧紧攥住匕首。李大娘见状,急忙伸手拽住她。“你去哪?”
“去帮他们。” 苏晚迅速扯过一块布,裹住婴儿,塞进李大娘怀里。“你带赵姐和孩子跟老赵他们走,地窖的出口我标过记号。”
“不行!” 林氏冲过来,用力按住她的肩膀。“你走了,赵姐的血止不住!”
苏晚低头看向赵氏,只见血还在不断地渗出来,她的脸己经白得如同一张纸,没有一丝血色。
“苏姑娘!” 周影突然撞开产房的门,衣襟上满是鲜血,仿佛刚从血海之中挣扎而出。“顾统领让我带话,让你带产妇和孩子从村后野沟撤。” 他说着,扔过来一个布包。“这是火折子,烧了东边柴房,能挡他们半柱香。”
苏晚伸手接过火折子,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大声喊道:“阿狗!”
“在!” 小少年从桌底钻了出来,手里还攥着半块没吃完的炊饼,脸上带着一丝惊慌。
“你带小川先跟周影走,路上别出声。” 苏晚急忙蹲下来,替他理了理乱发,眼神中满是关切与叮嘱。“要是看见林子里有鸟,特别大的那种,就喊我。”
阿狗重重地点了点头,抓起门后的竹筐,转身跑了出去。
苏晚转身看向赵氏,坚定地说道:“赵姐,我背你。”
“我…… 我能走。” 赵氏咬着牙,扶着炕沿艰难地站起来,血一滴一滴地落在地上,如同串起的红玛瑙。
“李大娘,搭把手。” 苏晚赶忙架住她的胳膊。“娘,你抱着孩子。”
林氏小心翼翼地把婴儿裹紧,揣进怀里,点了点头。“走吧。”
村后野沟的土坡上,浓烟己经滚滚腾起,如同一条黑色的巨龙,在夜空中盘旋。
顾昭独自站在柴房边,佩刀上的血还在一滴一滴地往下滴,在地上形成一小片血泊。见她们过来,他微微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虚弱的笑容。“走。”
“你呢?” 苏晚盯着他胸前不断洇开的血渍,眼中满是担忧与心疼。“伤成这样还断后?”
“我是暗卫统领。” 顾昭的声音轻得如同一声叹息,却又重得像一座巍峨的山峰,透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该做什么,我清楚。”
周影突然伸手拽了拽苏晚的衣袖,焦急地说道:“走!他们绕到北边了!”
一行人猫着腰,小心翼翼地往林子里钻。苏晚背着赵氏,能清晰地感觉到她的血透过衣服渗进来,温热的,如同团火,却又让她的心揪得更紧。
“苏姐姐!” 阿狗突然停住脚步,指着天空,惊恐地惊呼。“那鸟…… 好像不是本地的!”
苏晚急忙抬头望去。
月光下,一只灰黑色的大鸟正绕着村子缓缓盘旋,翅膀展开足有一人多宽,在月光下投下巨大的阴影。它的爪间似乎拴着什么东西,在风中轻轻晃动 —— 是信鸽?还是……
“快走!” 顾昭的声音里带着从未有过的急切,仿佛下一秒危险就会降临。“进林子!”
随着他们的脚步踏入林子,原本此起彼伏的虫鸣声突然戛然而止,仿佛整个林子都被一种无形的恐惧笼罩。苏晚背着赵氏,拼命往林子深处跑去,能清晰地听见身后传来零星的脚步声,一步一步,如同催命的鼓点,紧紧追在他们身后。
她低头看了看怀里的婴儿,小女婴正紧紧攥着她的衣襟,睡得香甜,对周围的危险浑然不知。而那只怪鸟的影子,正随着他们的脚步,一点一点,如同恶魔的阴影,往林子里压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