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南·昆明·黔国公府行宫
昆明的春日来得早,庭院中的山茶花开得正艳,如火如荼。
然而行宫偏殿内,气氛却凝重如铅。
陈晨(崇祯)负手立于巨大的云南舆图前,指尖无意识地划过那些标注着山川河流、土司势力的墨线。
王承恩侍立一旁,眉宇间笼罩着深重的忧虑。
沐天波则按剑而立,脸色铁青,如同随时准备扑击的猛虎。
“陛下!”沐天波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焦躁,“洪承畴老贼狡诈如狐!吴三桂更是豺狼心性!此二人勾结,所谓‘反正’,必是清廷毒计!意在诱我精锐北上接应物资,半途伏击!陛下万不可再存侥幸!当速速断绝联络,严查内奸!”
王承恩也沙哑着嗓子补充:“万岁爷,黔国公所言极是。洪亨九此人,心机深沉,行事狠绝,绝无可能真心归附。吴三桂反复无常,更不可信!老奴……老奴实在忧心,此乃清廷‘引蛇出洞’之策啊!”
陈晨沉默着,目光依旧停留在舆图上,仿佛要将那山川沟壑刻进心里。洪承畴的“悔罪”,吴三桂的“反正”,清廷可能的陷阱……
这一切如同一团乱麻,缠绕在他心头。历史的惯性是如此强大,他穿越而来,试图改变,却似乎总被无形的巨手推回原有的轨道。
一股沉重的无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试图将他淹没。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阵急促而压抑的脚步声!一个风尘仆仆、浑身被汗水浸透的汉子,几乎是跌撞着冲了进来!
他扑倒在地,双手高高捧起一个用油布和火漆严密包裹的、仅有巴掌大小的扁匣,声音因激动和长途奔波的疲惫而嘶哑变形:
“陛下!八……八百里加急!北……北京……暗桩……舍命……传出!”
王承恩脸色一变,疾步上前接过扁匣,验看火漆无误后,迅速打开。
里面没有信笺,只有一小块折叠得整整齐齐、被某种深褐色液体(显然是干涸的血迹)浸透大半的白色绢布!
陈晨的心猛地一沉!他快步上前,接过那块染血的绢布,手指触碰到那干涸的、冰冷的血迹时,不由自主地微微一颤。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展开。
绢布上的字迹是用炭笔仓促写就,潦草而扭曲,显然是在极其危险和紧迫的情况下写成:
洪事泄!吴逆告密!
洪公身陷囹圄,宗人府酷刑加身!
然洪公不屈!于刑堂之上,自断舌根,血溅五步,面南而绝!
临终高呼:‘吾乃大明洪承畴!吾主万岁在云南!’
凶讯震动京畿!清酋震怒!
吴逆以此功,晋封亲王!
万望陛下速断!暗桩绝笔!
绢布的最后,那深褐色的血迹己模糊了部分字迹,却更添几分惨烈与决绝!
“……”
死寂!绝对的死寂瞬间笼罩了整个偏殿!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了!
陈晨捏着那块染血的绢布,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击中,猛地一晃!
他死死盯着那几行潦草却重逾千斤的文字,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铁水,狠狠烙在他的瞳孔深处!
洪承畴……自断舌根……血溅刑堂……面南而绝……
“吾乃大明洪承畴!吾主万岁在云南!”
这……这怎么可能?!
那个在松山兵败后剃发易服、引清兵入关、手上沾满扬州嘉定鲜血的洪承畴?那个在他“悔罪书”里字斟句酌、试图两头下注的洪承畴?
他……他竟然在最后时刻,选择了如此惨烈、如此决绝的方式,向这天下宣告了他的“大明臣子”的身份?!用他的血和命,喊出了“吾主万岁在云南”?!
巨大的震惊如同海啸,瞬间冲垮了陈晨心中对洪承畴所有的猜忌、厌恶和不信任!
随之而来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混杂着悲恸、震撼和……一丝荒谬绝伦的顿悟的复杂洪流!
他错了!他完全错了!
历史的车轮,在他这只小小蝴蝶翅膀的扇动下,真的……偏离了轨道!
那个在原本史书上背负着千古骂名、郁郁而终的洪承畴,竟然在这个时空,以这样一种意想不到的、惨烈至极的方式,完成了他的“救赎”?!他用最残酷的自戕,洗刷了半生的污名!
他用生命发出的最后呐喊,如同惊雷,炸响在北方的天空,向天下宣告——他崇祯朱由检,还活着!就在云南!
一股滚烫的热流猛地冲上陈晨的眼眶!他死死攥着那块染血的绢布,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出咯咯的轻响。
那干涸冰冷的血迹,此刻仿佛带着洪承畴最后的体温和决绝,灼烫着他的掌心,也灼烫着他那颗一度被无力感冻结的心!
“洪……承……畴……”陈晨的喉咙里艰难地滚出这个名字,声音嘶哑,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沉重与……敬意。
沐天波和王承恩早己被这石破天惊的消息震得目瞪口呆!
沐天波脸上的愤怒和猜疑凝固了,取而代之的是难以置信的惊愕。
王承恩浑浊的老眼中,瞬间涌上了浑浊的泪水,嘴唇哆嗦着,喃喃念着佛号。
陈晨缓缓抬起头。眼中那沉重的阴霾和无力感,如同被狂风吹散的乌云,消失得无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锐利、明亮和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决绝光芒!那光芒,如同沉睡的巨龙终于睁开了双眼,洞穿了历史的迷雾!
他猛地转身,不再看那舆图!染血的绢布被他紧紧攥在手中,如同握着最锋利的战旗!他大步走向殿门,一把推开!
门外,春日的阳光倾泻而入,灿烂而温暖,照亮了他棱角分明、此刻却充满了无穷力量和信念的脸庞!
他望向北方,望向那片洪承畴用生命发出呐喊的天空,胸膛剧烈起伏,一股足以撼动山河的气势从他身上轰然爆发!
“传旨!”陈晨的声音如同金铁交鸣,斩钉截铁,响彻整个行宫,也仿佛要穿透千山万水,回应那血色的呐喊:
“全军整备!厉兵秣马!”
“朕要这滇南群山,变成埋葬建虏的铁壁铜墙!”
“朕要这‘明’字大旗——”
他的手臂高高举起,指向那湛蓝如洗的苍穹,声音如同惊雷炸响:
“插遍神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