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明的春日暖阳,透过雕花窗棂,洒在黔国公府行宫的书案上。
陈晨(崇祯)手中紧攥着那份带着高原寒风气息的八百里加急捷报,指腹反复着“黑颈玄鹤,鸣于草甸,翔舞南天”那几行字。
一股巨大的、混杂着欣慰与激荡的热流在他胸中奔涌。
“天佑大明……中兴之兆……”他低声喃喃,嘴角难以抑制地向上扬起。
滇东北的捷报如同一剂强心针,驱散了连日来积压的阴霾。
李定国,这位天降的将星,不仅粉碎了吴三桂的毒计,更带来了这象征着天命所归的祥瑞!他望向殿外湛蓝的天空,仿佛能看到那只优雅的黑颈鹤正展翅南飞。
当初崇祯(朱由检)那沾血的临终嘱托——“去云南”……此刻回响在耳边,充满了命运的沉重与……难以言喻的正确性!
这里,远离清军主力核心,山川险阻,银矿丰饶,民心可用,更有李定国、孙可望这般猛将归附!
他终于在这绝境之中,真正站稳了脚跟,看到了那微茫却无比真实的希望之光!
“万岁爷洪福齐天!滇北大捷,实乃陛下励精图治,将士用命所致!”
王承恩脸上也洋溢着久违的喜色,声音带着激动后的沙哑。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而凌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打破了殿内刚刚升腾起的轻松氛围。
一名风尘仆仆、甲胄上还带着干涸泥点的传令将官,几乎是踉跄着扑进殿门,脸上没有半分胜利的喜悦,只有一种近乎绝望的惶恐!
“陛……陛下!曲……曲靖急报!”
将官的声音抖得不成调,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头死死抵在冰冷的金砖上,肩膀剧烈地耸动。
陈晨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心中猛地一沉!
一股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住他的心脏。
他强压下翻腾的情绪,沉声道:“讲!曲靖战况如何?线国安部可己击退?”
他心中盘算,线国安所部多为广西土司兵,战力不强,又有沐天波坐镇,纵有小挫,亦不至于让传令官如此失态。
王承恩也察觉不对,厉声催促:“陛下问话!速速禀来!天塌不下来!”
那将官浑身一颤,猛地抬起头,脸上涕泪横流,眼中充满了巨大的恐惧和挣扎,仿佛要将一个吞噬灵魂的秘密宣之于口。
他嘴唇哆嗦着,几次欲言又止,最终在王承恩几乎要杀人的目光逼视下,才从喉咙深处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
“是……是沐王爷……沐王爷他……线国安那狗贼……他……他……”
“他什么?!快说!”陈晨的心跳骤然加速,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攫住了他!
将官猛地闭上眼睛,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嘶声吼了出来:
“线国安那狗贼!今日辰时!将……将一位妇人……推到了曲靖城下!沐王爷……沐王爷在城头……一眼就认出来了!是……是……是周皇后娘娘啊——!!!”
“轰——!!!”
如同九天惊雷在陈晨头顶炸响!他只觉得眼前猛地一黑,耳中嗡鸣一片!身体剧烈地晃了晃,若非王承恩眼疾手快死死扶住,几乎要栽倒在地!
“周……皇后……”这两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灵魂上!
北京城破那天的血火与混乱瞬间涌入脑海!
混乱中,他眼睁睁看着周皇后带着年幼的太子,在一小队忠勇侍卫的拼死护卫下,冲入混乱的人潮,向南逃去……那是他心中最深的痛与愧疚!
数月来,他遣出无数密探,如同大海捞针般秘密寻找他们的下落,却始终杳无音信!
他无数次在噩梦中惊醒,梦见妻儿落入敌手,受尽屈辱……
现在……噩梦成真了?!
他最珍视、最愧疚的皇后,竟然……竟然被线国安这个降将,推到了曲靖城下?!成了敌人要挟的筹码?!
“你……你再说一遍?!”陈晨的声音嘶哑得不声,他猛地挣脱王承恩的搀扶,一步跨到那将官面前,枯瘦的手指如同铁钳般死死抓住他的肩膀,指甲几乎要嵌进对方的皮肉!
他眼中布满了骇人的血丝,死死盯着对方惊恐的眼睛,“看清楚了吗?!真是皇后?!太子呢?!太子何在?!”
“陛下……千真万确啊!”将官痛得龇牙咧嘴,却不敢挣扎,哭嚎道,
“那妇人虽衣衫褴褛,形容憔悴,但……但凤仪犹在!沐王爷在城头看得真真切切!绝不会认错!
线……线国安那狗贼还用长矛指着娘娘……逼她说话……至于太子……太子殿下……未曾见到啊陛下!”
“线——国——安!”陈晨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名字,每一个字都裹挟着滔天的杀意与刻骨的恨意!
他猛地松开将官,胸膛剧烈起伏,一股腥甜首冲喉头,被他强行咽下,口腔里弥漫开浓重的铁锈味。
“沐王爷……沐王爷如何处置?”王承恩强压着心中的惊涛骇浪,颤声追问。他深知此事的致命性!
将官脸上露出更加痛苦的神色:“沐王爷……沐王爷当时就……就僵在城头了!脸色……白得像纸!
线国安那狗贼在城下狂喊……说……说若不开城投降,就……就当众……当众凌辱皇后娘娘!
还要……还要将娘娘……悬尸城头示众!
城内……城内守军……都……都看见了……听见了……军心……军心己经……己经乱了啊陛下!
末将离开时……曲靖……曲靖危在旦夕啊!”
“砰!”陈晨狠狠一拳砸在身旁的紫檀木柱上!
坚硬的木柱竟被砸得木屑纷飞!他感觉自己的理智正在被无边的怒火和恐惧撕裂!线国安!
这个无耻之尤的禽兽!竟敢如此!
他仿佛能看到曲靖城下那令人心碎的一幕:憔悴不堪的周皇后,被推到两军阵前,成为敌人要挟的筹码。
线国安那狰狞的嘴脸,士兵们猥亵的目光,还有城头上沐天波那陷入绝境、目眦欲裂的痛苦!
守军看到母仪天下的皇后竟遭此奇耻大辱,军心动摇,士气崩溃只在顷刻之间!
曲靖一旦失守,云南门户洞开,他苦心经营的一切,都将灰飞烟灭!
“陛下!陛下息怒!保重龙体啊!”
王承恩看着陈晨那几乎要择人而噬的赤红双眼,吓得魂飞魄散,扑通跪倒,死死抱住他的腿。
“息怒?保重龙体?”
陈晨猛地低头,看向王承恩,声音如同来自九幽寒冰,带着一种令人灵魂冻结的疯狂与决绝,
“那是朕的皇后!是朕在煤山……都未能护其周全的结发之妻!”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燃烧着足以焚毁一切的烈焰,那是对敌人刻骨的恨意,更是对自己无能的滔天愤怒!
他一把推开王承恩,对着殿外发出如同受伤巨龙般的咆哮:
“备马!立刻备最快的马!”
“传令李定国!命其留下必要守军,星夜兼程,率主力驰援曲靖!不得有误!”
“传令孙可望!乌蒙山防务移交副将!立刻点齐本部精锐,随朕——亲赴曲靖!”
“陛下!陛下三思啊!”王承恩哭喊着,“曲靖己成龙潭虎穴!线国安必设下重重埋伏!陛下万金之躯……”
“万金之躯?”陈晨猛地打断他,声音陡然拔高到极致,带着一种粉碎一切的决绝,
响彻整个行宫,也仿佛要穿透千山万水,传到曲靖城下:
“朕的皇后!朕自己救!”
“朕的皇后!朕的耻辱!朕要用线国安的血——亲手洗刷!”
他不再看任何人,一把抓起案头那柄“帝心”剑!
剑鞘上冰冷的触感此刻却如同烧红的烙铁!他大步流星冲出殿门,冲向早己备好的战马!
阳光刺眼,将他那决绝而疯狂的身影拉得很长。
王承恩连滚爬爬地追出,沐天波留在行宫的副将也慌忙点兵。
快马加鞭!昼夜不息!
陈晨的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如同魔咒般疯狂回响:曲靖!周皇后!他必须赶到!必须在城破之前赶到!必须在……那最不堪的惨剧发生之前赶到!
风在耳边呼啸,道路在蹄下飞退。他的心,早己飞越千山万水,飞到了那座被绝望笼罩的曲靖城下。
那里,有他此生最大的亏欠,有他身为帝王和丈夫最深的耻辱,也即将成为他……浴血重生的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