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红的袖口成了心照不宣的秘密。裴景珩并未更换官服,那抹刺目的红如同一个烙印,时时提醒着苏芷验房中那短暂的失序与随之而来的奇异安心。她将那份悸动深埋心底,将所有精力投入到天牢线索的追查和日常案牍之中。御赐的金针被她仔细清洗、收好,那套莲纹银具则成了她最趁手的伙伴。
然而,平静的水面下暗流从未止息。就在裴景珩袖染胭脂后的第三日,一份密封的卷宗副本,通过极其隐秘的渠道,悄然送到了苏芷手中。里面是关于二十年前萧将军案极其有限的记录,其中一行被朱笔圈出:
> **“副将林崇山,萧逆心腹,负隅顽抗,重伤被擒,判终身监禁。现押于天牢乙字重狱,编号‘癸七’。”**
林崇山!舅父的名字!他还活着!就在天牢最底层的乙字重狱!
希望之火瞬间燎原,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焦虑。乙字重狱,关押着最危险的死囚和永不赦免的重犯,守卫之森严,堪称铜墙铁壁。如何接近?如何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见到林崇山?
就在苏芷苦思对策之际,一张薄如蝉翼、边缘粗糙的纸条,如同鬼魅般出现在她验房的门缝之下。
没有署名,只有一行用劣质墨汁写下的、歪歪扭扭却透着阴冷气息的字:
“欲知林婉是谁,三更城南乱葬岗东槐树下。过时不候。”
纸条上的墨迹仿佛带着刺骨的寒意,瞬间冻结了苏芷刚刚因找到舅父下落而升起的温度。林婉!母亲的名字!对方不仅知道她在追查身世,甚至精准地抛出了母亲这个核心!
心在胸腔里疯狂擂动。陷阱!这绝对是赤裸裸的陷阱!城南乱葬岗,那是京城最阴森恐怖、人迹罕至的所在。三更天,约在那里,对方意图昭然若揭——要么是杜仲、严嵩一党,想借此机会彻底除掉她这个心腹大患;要么……就是与二十年前血符案、甚至她离奇穿越有关的幕后黑手,终于按捺不住,要引蛇出洞!
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上来,但比恐惧更强烈的,是汹涌的渴望。母亲的身份,玉佩的秘密,穿越的真相……这一切的答案,仿佛就悬在那棵阴森的槐树之下,散发着致命的诱惑。
“不行!”裴景珩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雷霆之怒。他一把夺过苏芷手中的纸条,只看了一眼,脸色便阴沉得能滴出水来。袖口那抹胭脂红在烛火下显得更加刺目。“这摆明了是冲你来的!乱葬岗?三更天?找死吗!” 他眼中翻涌着后怕与凌厉的杀意,“我立刻派人封锁城南,掘地三尺也要把传信的人揪出来!”
“大人!”苏芷猛地抬头,眼中燃烧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火焰,“这是陷阱,我知道!但这也是线索!唯一的、指向我母亲和玉佩的线索!对方既然敢约,就必然有所准备。强攻,只会打草惊蛇,甚至可能危及林崇山的性命!他们既然知道我在查天牢,就证明林崇山的存在己经不是秘密!” 她看着裴景珩眼中毫不掩饰的担忧,心尖微颤,但语气却异常坚定,“我必须去!但我不会莽撞。”
裴景珩死死盯着她,看着她眼底那份不顾一切的决绝,胸中怒火翻腾,却又夹杂着一丝无奈的疼惜。他太了解她的执拗。“你有什么计划?”
苏芷深吸一口气,从桌案下拿出一个不起眼的粗陶小瓶,瓶口用蜡封着。“这是民女闲暇时用几种特殊矿石研磨的粉末,无色无味,但若沾上,在月光或特制的灯下,会发出极淡的绿色荧光,数日不褪。”她眼中闪烁着冷静而锐利的光芒,如同一个精密的猎人,“我会提前去乱葬岗东槐树附近,在必经之路和可能的藏身之处撒下此粉。无论来的是谁,只要他沾上一点,便如同黑夜里的萤火虫,无处遁形。大人只需在远处高处策应,以信号箭为号。若我遇险,或对方现身,大人再动手不迟。”
裴景珩看着她手中那粗陋的小瓶,看着她眼中那份与柔弱外表截然不符的冷静与胆魄。这份缜密与冒险精神,让他既心惊又……骄傲。他沉默片刻,终于,缓缓点了点头。那染着胭脂的袖口下,拳头紧握。
“好。依你之计。” 他的声音低沉而凝重,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但你记住,若有丝毫危险,立刻发信号。你的命,比任何线索都重要!”
子夜将近,乌云遮蔽了残月。京城南郊的乱葬岗,如同匍匐在黑暗中的巨大怪兽。荒草萋萋,磷火飘忽,嶙峋的墓碑在夜色中如同扭曲的鬼影。刺骨的阴风卷过,带来腐朽泥土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死亡气息,呜咽着穿过枯枝,仿佛无数亡魂在低语。
苏芷一身深灰色不起眼的布衣,如同融入夜色的影子,悄无声息地潜行至东面那棵巨大的、枝桠虬结如鬼爪的老槐树下。她心跳如鼓,后背己被冷汗浸透,但动作却异常稳定。她迅速而谨慎地绕着槐树周围十数丈的范围游走,将陶瓶中的荧光粉末极其均匀、隐蔽地撒在几处关键的岔路口、及几块易于藏身的大石和土丘的背阴处。
粉末融入尘土,了无痕迹。做完这一切,她迅速隐入槐树旁一片浓密的、半人高的蒿草丛中,屏住呼吸,将自己彻底融于黑暗,只留下一双锐利如鹰的眼睛,死死盯着那棵如同招魂幡般的巨大槐树,以及那几条撒了荧光粉的、通往槐树的必经之路。
夜风呜咽,磷火幽幽。时间在死寂的恐惧与紧绷的等待中,一分一秒地流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