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青黛福身行礼,鬓边的珍珠步摇纹丝不动:"母亲晨起喜用鸡蓉青菜粥,佐膳必要软烂的南瓜小饼。"
她指尖轻点青瓷碟边,"这碟特意吩咐厨下少油少盐,蒸足了时辰。"
常氏搁下银箸,箸尖在碟沿碰出清脆一响:"明日便由你侍膳。"
吩咐完转身便向正屋走去。
"儿媳谨记。"楚青黛垂首时,胃里传来细微的绞痛。
卯时起身到现在,她的早膳还在小厨房灶上温着。
裴谨突然起身,玄色衣袍带起一阵冷风:"跟我走。"
楚青黛默默跟上,看着前方挺拔的背影,在心里掰着指头数——七百三十日,但我不会一首任由常氏拿捏。
绣鞋踏过青石砖的缝隙,每一步都像在丈量通往自由的刻度。
回商羽堂的青石小径上,裴谨的背影如刀削般冷硬。
春桃小碎步贴近楚青黛耳边:"小姐您瞧见没?沈小姐夹的芙蓉糕,姑爷压根没碰,原样留在碗底呢!"
小丫鬟得意地眨眨眼,好似在说这个姑爷收男德,我喜欢。
"他不喜甜食。"楚青黛轻声道,却见前方玄色身影微不可察地顿了顿。
李嬷嬷忧心忡忡地拽住主子袖角:"那沈家小姐眼珠子都快黏在姑爷身上了..."
老嬷嬷突然噤声,因着裴谨蓦然停在月洞门前。
楚青黛望着裴谨被晨光勾勒的侧脸,忽然想起前世沈安怡远嫁岭南的传闻。
那时自己只知道沈家来人将沈安怡接走,可也未见裴谨有什么反应。
"小姐?"春桃轻轻扯她衣袖。
楚青黛收回思绪。
横竖两年后便要离开,裴谨娶谁又与她何干?
只是这话,现在还不便与李嬷嬷说破。
裴谨步履如风,玄色衣袂在晨光中翻飞。
楚青黛提着裙角小跑跟随,绣鞋踏在青石板上发出细碎的声响。
春桃和李嬷嬷在后头跟得气喘吁吁,鬓角都沁出了汗珠。
甫一踏入商羽堂,楚青黛便扶着黄花梨案几连饮三盏茶。
茶汤顺着喉管滑下,才勉强压下胸腔里翻涌的气息。
"退下。"裴谨背对众人立在窗前,声音似淬了冰。
春桃正要退出,却听楚青黛唤道:"把早膳端到这儿来。"
她指尖轻叩案几,"再添一碟酱黄瓜。"
世家贵女本该在膳厅用饭,可楚青黛向来不拘这些。
算盘珠子与碗筷相碰的声响,才是她最熟悉的晨曲。
裴谨侧目瞥来,剑眉微蹙,却终究没有出声。
春桃觑着将军神色,如蒙大赦般福了福身,一溜烟往小厨房跑去。
裴谨转身时,楚青黛己安然坐在圈椅中,素手捧着青瓷茶盏。
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她唇边的笑意:"将军可要也用一盏?"
那闲适姿态,与方才在将宁轩低眉顺目的模样判若两人。
见裴谨不语,她自顾自又斟了半盏。
茶汤入喉,勉强压下胃里火烧般的空虚感——从昨夜至今,粒米未进。
"坐呀,将军。"她突然察觉屋内气压骤低,忙用袖角拂了拂身侧椅面并不存在的灰尘,锦缎滑过楠木发出窸窣轻响。
裴谨居高临下地睨着她,玄色衣袍上的银线云纹在晨光中泛着冷光。
"昨夜说好的管家权..."楚青黛眉眼弯成月牙,"还得劳烦将军在母亲面前美言几句。"
"你还需要我?"裴谨瞪视着她,面无波澜,语气满是不悦。
茶盏里的水纹映着两人交错的倒影。
楚青黛睫羽轻颤。
这男人莫不是又恼了?
她仔细回想晨起种种:布菜时指尖掐出的月牙痕,被常氏刁难时强咽下的反驳,甚至对沈安怡的刻意挑衅都忍气吞声...
究竟哪里又触了这尊煞神的逆鳞?
春桃端着饭菜进来时,险些被屋内凝滞的空气冻得一哆嗦。
她飞快地将几样小菜在桌上摆好,连汤匙摆放的角度都仔细调整过,便像只受惊的兔子般溜了出去,还贴心地将雕花门扇掩得严严实实。
楚青黛执起甜白瓷勺,搅动着碗中翡翠般的菜叶与虾仁。
商门出身的她向来不习惯让人布菜,此刻更乐得借这碗热粥避开裴谨迫人的视线。
粥面上浮着的香油花被搅散,氤氲热气模糊了她低垂的眉眼。
一勺温热的粥刚送入口中,就听见裴谨的佩刀"铿"地一声搁在了案几上。
热粥滑入喉间,楚青黛忽然福至心灵——原来这男人在气这个。
她眼底闪过一丝荒唐,却又很快化作盈盈笑意。
"将军也尝尝?"她亲手盛了碗粥,青瓷勺在碗中搅出小小漩涡,鲜甜的香气随着热气蒸腾而起。
见裴谨仍冷着脸,她竟大着胆子将勺子递到他唇边。
一滴米浆沾在那薄唇上,在晨光中莹莹发亮。
"不成体统!"裴谨刚要斥责,却撞进她盛满笑意的眼眸。
鬼使神差地,他接过了勺子,却只是重重搁回碗中,溅起几星汤水。
楚青黛忽地起身,裙裾旋出芙蓉纹:"多谢将军体恤,免我布菜之苦。"
行礼之后,楚青黛不等裴谨开口,便自顾自坐回去啜了口粥,"可将军能护我几时呢?"
她指尖轻点桌面,像在敲打算盘:"后宅是婆母的天下。今日您替我求情,明日她加倍罚我..."
突然凑近,袖口沾着淡淡粥香,"不如这样——将军行个方便,我记您个人情?"
楚青黛嘴角沾着玫瑰糕的碎屑,像只偷腥成功的猫儿。
裴谨握勺的指节微紧,强压下想替她拭去的冲动。
"将军何时去说管家权的事呀?"她含着半块糕点含糊问道,见裴谨不答,索性专心对付起眼前美食。
粉舌被热粥烫得首吐气,却仍舍不得放下瓷勺。
裴谨慢条斯理咽下虾粥,鲜甜滋味在唇齿间漫开。
抬眸时,正撞见对面那人捧着碗豪饮的模样——哪有半点世家夫人的仪态?
偏生这率真模样,比那些故作优雅的贵女更鲜活生动。
楚青黛献宝似的推过糕点碟子,"玫瑰露调的馅儿,甜而不腻。"
裴谨接过糕点时,指尖不慎蹭到她沾着糖霜的指腹。
又看着楚青黛拿起一块糕点整个塞进嘴里,两颊鼓鼓的,像只藏食的松鼠。
"今日便去。"他抑制眼底的笑意。
"咳咳——"楚青黛被茶水呛得眼角泛红,却掩不住眸中晶亮,"君子一言!"
窗外积雪压断枯枝,发出"咔嚓"轻响。
裴谨望着她亮晶晶的眸子,忽然觉得,这冬日似乎没那么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