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未散,霜意己浓。王昭披着一件深色短褐,踩着晨露往城外走。昨夜党项使者离去时的眼神仍在眼前晃动,那不是威胁,而是一种笃定——仿佛他终将走上他们期待的那条路。
他要快一步。
义庄位于城西三里之外,背靠乱坟岗,常年弥漫着药草与腐土混杂的气息。守门的是两名衙役,腰间佩刀锈迹斑斑,却仍挡住了不少闲人。
“你是做什么的?”一名衙役拦住王昭,语气懒散中带着几分盘剥的意味。
“我阿父是乡下郎中,听说这里有人重伤,特让我送些止血散来。”王昭低头躬身,语气恭敬,手中提着一布袋草药。
衙役狐疑地打开袋子看了眼,点头放行。
义庄内,尸臭与药味交织,几具裹着白布的尸体横陈在墙角。王昭压低呼吸,径首走向后院。那里有几间破旧木屋,正是伤者安置之所。
屋内光线昏暗,仅有一名士兵倚墙坐着,胸口包扎着染血的绷带,眼神警惕如狼。
王昭没有贸然靠近,而是放下药袋,取出一把小刀和干净布条,在火盆边加热消毒。
“你这是……”士兵声音沙哑,带着防备。
“止血要先清创。”王昭一边动作一边道,“听闻你是河东军中的旧部?”
士兵眼神微变,没有否认。
“你们在幽州打过仗吧?”王昭继续说,“去年秋天,契丹骑兵绕过雁门关,偷袭代州,你们奉命断后。”
士兵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震惊:“你怎么知道这些?”
“我只是个乡野小子,但消息传得快。”王昭淡淡一笑,“你在那次战事中受了箭伤,伤口发炎化脓,若不及时处理,恐怕撑不过这个冬天。”
士兵沉默片刻,终于缓缓解开上衣,露出胸前狰狞的伤口。
王昭仔细清理着伤口,动作稳重,手法熟练。士兵眉头紧皱,却没有哼一声。
“你为何要帮我?”士兵终于开口。
“因为我需要你。”王昭首视他的眼睛,“我想知道河东军现在的状况。”
士兵冷笑:“你想当探子?”
“不是朝廷的探子,也不是节度使的耳目。”王昭语气平静,“我是王氏的人。”
“王氏?”士兵眼神一冷,“王家早就没落了。”
“但王家曾是河东望族。”王昭缓缓道,“你姓李,对吧?你腰上的刀刻着‘李’字,那是你父亲留给你的。你是李家最后的男丁。”
士兵瞳孔骤缩,握紧拳头。
“我知道你恨朝廷,也恨那些背叛兄弟的牙兵头目。”王昭继续道,“但现在,你可以选择相信我一次。我只想知道,河东军现在还剩多少忠勇之士?还有多少能战之人?”
士兵盯着他许久,才缓缓开口:“牙兵制度早己腐烂,节度使只顾私利,克扣军粮,贪墨军饷。契丹细作潜伏其中,挑拨离间,许多将士都寒了心。”
王昭心中一沉:“那你呢?你还愿意为河东而战吗?”
“我?”士兵苦笑,“我现在连站都站不稳。”
“若我能养得起兵呢?”王昭目光灼灼,“若我能用商路换粮、以商养兵,你可愿助我一臂之力?”
士兵怔住:“你说什么?”
“我不是要起兵夺权。”王昭语气坚定,“我要的是一个能自保的河东,一个能让百姓安心耕种、让士兵吃饱穿暖的河东。若你能联络到那些仍忠于旧志的残兵,我就有办法让他们活下去。”
士兵沉默良久,终于低声问:“你凭什么让我信你?”
王昭从怀中取出一枚旧印,放在桌上。
“这是我祖父留下的印信。”他说,“王氏虽败,但血脉未绝。只要你愿意帮我,我便许你一条活路。”
士兵看着那枚印,神色复杂,最终缓缓点头:“你打算怎么做?”
“第一步,建立情报网。”王昭道,“我会安排人在各处设立联络点,用‘麦饼三块’作为接头暗语,在老米铺见面。”
士兵点头:“我可以帮你联系几个老兄弟。”
“还有一个问题。”王昭顿了顿,“你刚才提到幽州见过一支神秘骑兵,装备精良却无番号。是谁的人?”
士兵摇头:“没人知道他们的来历。但有一次,我听到有人说他们是‘黑骑营’,是某个大人物秘密训练的死士。”
“黑骑营?”王昭心中一震。
“如果你想查清楚,可以去雁门关找一个人。”士兵低声道,“他叫张九,曾在幽州驻守多年。”
王昭记下这个名字。
夜色渐深,王昭离开义庄,走在回程的路上。身后,那名士兵站在门口,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黑暗中。
他知道,自己或许做了一个危险的决定。
但他更知道,这个时代,己经容不下旁观者。
祠堂书房内,烛火摇曳。
王昭坐在桌前,摊开一张地图,手指轻轻划过雁门关的位置。
“阿衡。”他轻声唤道。
“在。”阿衡从门外进来。
“派人去雁门关一趟。”王昭道,“我要找到张九。”
阿衡点头:“需要多久?”
“越快越好。”王昭目光沉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阿衡转身离去,脚步坚定。
窗外,风掠过屋檐,吹起一角窗纸。
王昭起身推开窗户,夜风扑面而来,带着远处麦田的清香。
他知道,这只是开始。
真正的风暴,还未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