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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的秋，是金箔混着血痂的颜色。东市的喧闹声浪，被一道低矮土坡生生截断。坡上，资圣寺青灰院墙静默伫立，琉璃瓦在秋阳下泛着冷硬幽光。墙内，晨钟余韵缭绕古柏虬枝，肃穆悠远；墙外百步，一声凄厉号角如利刃划破清晨宁静，声音似生满倒刺的钝锯，刮得人心悸，将最后一缕梵音都碾碎 —— 西坡，开了。
十岁的玄明趴在老槐树的枝桠间，粗糙树皮将僧衣袖口磨出毛边，蹭得手腕生疼，他却浑然不觉。这棵老槐树扎根在寺院西北角，虬结的枝干探出墙头，像一只伸出围墙的巨手。他屏气凝神，望着脚下那片寸草不生的开阔地。那里宛如暗红疮疤，中央一根碗口粗、一人多高的黝黑木桩矗立，木身被深褐近黑的污渍层层浸透，任凭风吹日晒也褪不去那深入纹理的暗沉，木桩周围的泥土呈不祥的暗红色，似被反复浆洗却洗不净血腥。
“玄明！下来！” 严厉的低喝如惊雷炸响。玄明浑身一颤，险些从树上坠落，低头看见师父觉远禅师站在树根旁。禅师身着洗得发白的灰色僧袍，清癯面容上那双眼睛亮得惊人，此刻正紧紧盯着他，目光中满是警惕与担忧。
“师父……” 玄明嗫嚅着，手脚并用慢慢往下溜，裤腿又被凸起的树皮勾住，扯出一道裂口。落地后，他不安地绞着手指，偷瞄师父的脸色。
觉远禅师上前一步，沉声道：“为师说过多少次？那西坡，莫看！无常不住别处，就住在西坡。离它远些，莫让那死气污了你的心。” 话音落下，他伸手轻轻拍了拍玄明的肩膀，掌心的温度透过单薄的僧衣传来。
玄明似懂非懂地点头，下意识捂紧胸口。那里藏着一面圆形铜镜，巴掌大小，镜面澄亮如新，边缘雕刻着缠枝莲纹，虽历经岁月却依旧精致。这是三年前他剃度时，师父亲手赠予的。
那时的玄明刚满七岁，被遗弃在寺院门口。小身子冻得发紫，蜷缩在角落，用恐惧又期待的眼神望着寺门。觉远禅师发现他时，他正对着屋檐下冰棱折射的光斑发呆，眼中满是好奇与渴望。
“孩子，可愿随我出家？” 觉远禅师蹲下身子，温和地问道。玄明没有犹豫，重重地点头，他太渴望一个遮风挡雨的地方，一个温暖的家。
剃度仪式结束后，觉远禅师将他带到禅房，从木匣中取出这面铜镜，郑重地放在他手中：“此镜名为‘明心’，乃本寺镇寺之物，传承数百年。镜可照身，亦可照心。日后你若迷茫困惑，不妨多拂拭镜面，望你能借此照见本心，不被外相迷惑。”
此刻，玄明的目光仍忍不住频频飘向西坡。那神秘又恐怖的地方，像有什么东西在勾着他的魂。他总觉得，那木桩周围暗红的泥土下，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而这秘密，似乎与胸口的铜镜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觉远禅师见他心不在焉，轻叹一声：“回房去吧，今日课业加倍，好好抄写《心经》，收收心。” 玄明应了一声，一步三回头地往僧舍走去，西坡上那凄厉号角的余韵，仍在他耳边回荡，与胸口铜镜传来的微弱温热，一同搅得他心绪难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