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土谣林砚秋

第7 章 牛背上的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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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黄土谣林砚秋
作者:
砚秋林
本章字数:
11658
更新时间:
2025-07-06

第七章 《牛背上的疤》

第一节 矿石车与肩胛骨

老牛被矿石车刮伤时,正拐过黄土坡的急弯。车辕上的铁钩像把镰刀,斜着划开牛背的皮肉,露出白花花的肩胛骨。老倔听见"嗤啦"一声,像撕布,回头看见血珠顺着牛毛往下滚,在土路上砸出铜钱大的血点。

"老黄!"他扔了缰绳扑过去,手掌按在伤口上,温热的血渗进指缝。老牛哞叫着甩尾巴,尾巴尖扫在矿石车上,震落几块青石渣。赶车的社员跳下来,手里还攥着鞭子:"老倔叔,对不住啊,这弯太急......"

老倔没抬头,眼睛盯着伤口。伤口约摸两拃长,深可见骨,边缘的皮肉翻着,像被老鼠啃过的馍。他想起三年前二蛋摔破头,伤口也是这样翻着,只是没这么深。血把牛毛粘成绺,顺着腹部往下滴,在车辙里积成小血泊。

王满仓背着工分簿跑来,算盘珠子在腰间晃得哗啦响。"我的娘哎!"他看着牛背的伤口,鼻尖的黑痣跟着跳,"建国哥呢?快找兽医啊!"老倔从怀里掏出块破布,按在伤口上:"找啥兽医,我有药。"

矿石车还堵在路口,社员们围过来看。老倔牵着老牛往家走,牛蹄在血泊里打滑,每走一步都留下个带血的蹄印。他想起老牛跟了他十五年,犁过两千亩地,拉过三千车粪,从没受过这么重的伤,心里像被牛蹄踩过。

第二节 祖传药与地主坟

老倔翻出祖传药箱时,木箱上的铜锁己经绿了。这是他爷爷传下来的,箱底垫着晒干的艾草,散发着陈年老味。他从箱角摸出个油布包,布包上绣着"李氏金疮药",丝线早褪成了白茬。

"爹,这药......"改花端着水盆进来,看见布包里的褐色药粉,"都放三年了,能行吗?"老倔没说话,往药粉里倒了点烧酒,用木勺搅成糊状。酒是去年自留地种的高粱酿的,度数高,搅药时腾起白汽,混着艾草味,呛得他咳嗽。

李秀英抱着柴火进来,看见药糊里的草根:"爹,这不是您去地主坟上采的'还魂草'吗?"老倔"嗯"了一声,用手指碾着药糊。还魂草是他前天在地主坟茔后的石缝里挖的,茎秆断了会冒白浆,跟牛血一个颜色。

李建国闯进来时,裤腿上沾着矿渣。"爹!"他看着牛棚方向,"我找了公社兽医,马上就到!"老倔端起药碗就往外走:"兽医?他懂个啥!"李建国拽住他袖子:"这是进口针水,比您那草药强百倍!"

老倔甩开他的手,药糊溅在李建国鞋面上。"进口?"他瞪着眼,"当年地主用的农药也是进口的,害死多少牲口!"李建国看着鞋面上的药糊,像块牛粪,突然吼道:"那是旧社会!现在是公社!"

第三节 牛棚味与针管亮

老倔给老牛敷药时,药糊的烧酒味混着血腥味。老牛疼得首甩头,老倔抱住牛头:"老黄,忍忍,忍忍就好。"牛眼泪滴在他手背上,温热的,像烫伤。他想起土改那年,工作队要牵走老牛,它也是这样掉眼泪。

"爹,让开!"李建国拽着兽医进来,兽医背着个绿帆布包,包上印着"为人民服务"。兽医是个年轻人,穿着白大褂,袖口磨得发亮。"老乡,"他拿出针管,金属在牛棚里闪着光,"这是青霉素,进口的,消炎最好。"

老倔挡在牛前,药碗还端在手里。"这针水啥颜色?"兽医拧开针剂瓶,淡黄色的液体倒进针管:"就这色,杀菌的。"老倔盯着针管,想起地主家仓库里的农药瓶,也是这种淡黄色,当年他家的羊就是喝了那农药死的。

"不能打!"老倔把药碗往牛槽上一放,药糊洒了一地,"这颜色不对!"兽医愣住了,看看李建国。李建国急了:"爹!您别胡闹了!"他推开老倔,抓住牛耳朵。老牛受惊,前蹄扬起,差点踢到兽医。

王满仓在门口喊:"建国哥,社员们等着拉矿石呢!"老倔看着针管里的淡黄色液体,又看看牛背翻着的伤口,突然蹲下来,用手把药糊往伤口上抹,动作又快又狠。

第西节 针管尖与药糊冷

兽医的针管悬在半空,针尖对着老倔的手背。"老乡,"他声音发颤,"这药不治外伤......"老倔没理他,手指在牛背伤口上揉药糊,药糊里的烧酒渗进伤口,老牛疼得浑身发抖。

李建国抢过药碗,往地上一摔:"爹!您这是害牛!"碗碎了,药糊溅在兽医的白大褂上。兽医赶紧后退,针管里的液体晃悠着。老倔站起来,手背被针尖划了道红印:"我害牛?你才害牛!"

牛棚里的气味复杂起来,有药糊的烧酒味、血味、汗味,还有兽医白大褂上的肥皂味。王满仓踮着脚往屋里看,算盘珠子不敢打了。李秀英扶着改花,改花的手在发抖。

"算了,建国哥,"兽医把针管插回包里,"这牛......先敷药吧。"李建国看着老倔染血的手,又看看牛背的伤口,突然蹲下来,用袖子擦牛背的血。老倔看着他的动作,想起他小时候给受伤的麻雀包扎,也是这样笨拙。

兽医走时,白大褂上的药糊还在往下滴。老倔捡起碗碎片,看见药糊里的还魂草茎,己经被血泡得发胀。李建国坐在牛槽边,手里攥着空针管,金属管在牛棚里闪着冷光。

第五节 地主坟与公社院

老倔再去地主坟采还魂草时,坟头的蒿草长到膝盖高。他用镰刀割开蒿草,看见石缝里的还魂草又冒出新芽,茎秆还是那么脆,一掐就冒白浆。他想起兽医的针管,想起那淡黄色的液体,割草时用力过猛,镰刀砍在石头上,迸出火星。

"老倔叔,"王满仓从坟后转出来,手里提着个瓦罐,"建国哥让我跟您说......"老倔没回头,把还魂草塞进筐里:"他想说啥?"王满仓把瓦罐递过来,罐子里是煮好的黄豆:"他说,给老牛补补。"

老倔看着瓦罐里的黄豆,想起李建国小时候,家里没粮,他偷集体的黄豆给建国煮,被抓住后罚跪了一天。"拿回去,"他把筐子甩在肩上,"集体的黄豆,我不要。"王满仓追上来:"老倔叔,这是建国哥自己的口粮......"

走到公社院墙外,听见里面传来广播声,在播"农业学大寨"的先进事迹。老倔想起兽医的白大褂,想起那印着"为人民服务"的绿包,突然觉得这墙里墙外,是两个世界。墙里的人用进口针水,墙外的人还在挖地主坟的草药。

他把还魂草筐子往肩上又挪了挪,筐绳勒得锁骨生疼。远处的黄土坡上,矿石车还在来回跑,车斗里的青石在阳光下闪着冷光,像牛背上的伤口。

第六节 黄豆香与针管锈

老倔给老牛喂黄豆时,豆子煮得很烂,香气飘满牛棚。老牛舔着豆粒,眼泪又掉了下来,掉在食槽里,把黄豆泡得发胀。他想起改花说的"建国哥自己的口粮",心里像被黄豆噎住。

李建国蹲在牛棚门口,手里拿着生锈的针管。针管在阳光下锈迹斑斑,像根烂铁条。"爹,"他声音很低,"那针水......我问过兽医了,是治外伤的。"老倔没抬头,给老牛添着豆:"知道了。"

"知道了?"李建国站起来,"知道了为啥还不让打?"老倔把豆盆往牛槽里一放,豆子洒了一地。"因为它像农药!"他瞪着李建国,"因为地主用那颜色的药害死过我的羊!"

李建国把针管扔在地上,锈渣掉了一地。"那是旧社会!"他吼道,"现在是新社会!"老倔看着地上的针管,想起地主家的农药瓶,也是这样被他砸在地上的。"新社会?"他笑了,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新社会就该用洋药,忘了老祖宗的草药?"

改花端着水盆进来,看见地上的针管和豆子,叹了口气。"爹,建国,"她把水盆放在牛槽边,"牛还病着,有话好好说。"老倔没说话,蹲下来捡地上的豆子。李建国看着他的背影,突然觉得这牛棚里的黄豆香,比公社院的广播声更实在,也更堵心。

第七节 药糊干与结痂硬

七天后老倔揭下药糊时,药痂己经和牛毛粘在一起。他用温水慢慢泡软,轻轻揭下,露出新生的皮肉,粉红的,像婴儿的皮肤。老牛舒服地甩尾巴,尾巴尖扫在老倔脸上,带着药糊的苦味。

"爹,您看!"李秀英指着牛背,新生的皮肉上有个淡红色的疤,像条褪色的红布条。老倔摸了摸疤,皮肤下面的骨头还在,只是没以前光滑了。他想起给二蛋抹药时,伤口好了也留了疤,在膝盖上,像个小月牙。

李建国拿着碘酒进来,瓶子在手里晃悠。"爹,"他把碘酒往牛背涂,"消消毒。"碘酒的味道很冲,盖住了药糊的苦味。老倔没拦他,看着碘酒在疤上晕开,像滴进水里的血。

"这疤......"王满仓探进头来,"长得挺好。"老倔看着疤,突然发现疤的一角颜色更深,像块淤青。他想起那天兽医的针管,想起没打成的针水,心里咯噔一下。

老牛突然打了个响鼻,震得碘酒瓶子掉在地上。瓶身摔出个裂纹,碘酒顺着裂纹往外渗,在牛棚的青砖上染出个黄印子,跟兽医针水的颜色一样。

第八节 碘酒印与农药味

老倔盯着青砖上的碘酒印,越看越像地主家仓库的农药渍。他用脚去蹭,碘酒渗进砖缝,怎么也蹭不掉。李建国看着他的动作,把剩下的碘酒收进包里:"爹,都过去了。"

"过去了?"老倔站起来,膝盖咯嘣响,"那农药味,我闻了三十年!"他想起土改时斗地主,地主婆把农药倒进井里,那淡黄色的液体在井里晃悠,跟兽医的针水一个颜色。

改花在厨房喊:"吃饭了!"老倔没动,眼睛还盯着砖缝的碘酒。李建国把包甩在肩上:"爹,我去公社开生产会。"老倔看着他的背影,突然说:"建国,以后别找兽医了。"

李建国没回头,包带在肩上晃悠。老倔知道他没听见,或者听见了也不想听。他蹲下来,用指甲抠砖缝的碘酒,抠出点黄色粉末,放在鼻子下闻,确实有股淡淡的农药味,跟记忆里的一模一样。

老牛在一旁嚼草,草沫子掉在碘酒印上,盖住了黄色。老倔看着牛背的疤,疤的一角还是颜色深,像个没愈合的伤口,在青砖的碘酒印上方,形成两个不同方向的印记,一个朝上,一个朝下。

第九节 生产会与疤方向

李建国在生产会上看见兽医,他穿着干净的白大褂,袖口没了补丁。"李队长,"兽医递过支烟,"你家的牛......"李建国没接烟,看着他袖口的新补丁,针脚细密,像改花的手艺。

"疤长好了,"李建国说,"就是......"兽医笑了:"就是颜色不一样?没事,新肉都这样。"李建国想起牛背疤的两个方向,一个朝东,一个朝西,像谁在上面划了两道。

王满仓凑过来,算盘在怀里揣着:"建国哥,兽医说下月公社要办兽医培训班......"李建国没听他说,眼睛盯着墙上的标语"农业机械化",标语上的红漆掉了块,露出底下的白灰,像牛背的疤。

散会后他没回家,绕到地主坟茔。坟后的石缝里,还魂草又被人挖了,留下个新坑。他想起老倔说的"地主家的农药",想起兽医针水的颜色,突然觉得这坑跟牛背的疤一样,看着好了,底下还是空的。

走到村口,看见老倔牵着老牛往家走。牛背的疤在夕阳下泛着光,两个方向的结痂清晰可见,像个没打完的结。他突然加快脚步,想问问老倔,那疤的方向,到底是药糊敷的,还是心里想的。

第十节 疤结痂与心结疤

老倔给老牛梳毛时,梳子总卡在疤的结痂处。结痂一个朝上,一个朝下,像牛背上长了两只眼睛。他想起李建国问的"疤的方向",梳子猛地一用力,把结痂梳了下来,露出底下的新肉,还是粉红色的。

"爹,"李建国站在牛棚门口,手里拿着个布包,"这是给老牛的补药。"老倔没接,看着他手背上的疤,那是三年前炸石划的,现在还很明显。"建国,"他突然说,"你那疤,是咋好的?"

李建国愣了一下,放下布包:"就那么好了呗。"老倔放下梳子,看着牛背的疤:"用的土方,还是洋药?"李建国看着牛疤,又看看自己的手疤,突然说:"先用的您的草药,后来用了公社的红药水。"

老倔"嗯"了一声,拿起布包,里面是炒熟的芝麻。"给老牛拌草吃吧。"李建国说,声音很低。老倔把芝麻倒进牛槽,芝麻的香气混着草味,很好闻。他想起李建国小时候,摔破头也是先用草药,再用红药水,现在头上还有个淡疤,跟牛背的一样,不仔细看看不出来。

"爹,"李建国突然说,"那针水......确实跟农药一个颜色。"老倔没回头,给老牛拌着芝麻草。"知道了。"他说。李建国看着牛背的两个结痂,突然觉得,这疤不只是牛背上的,也是他和爹之间的,一个用草药敷的,一个想打洋针的,最后都结了痂,只是方向不同。

第十一节 两个痂与一道缝

秋后的第一场霜下来时,牛背的疤完全好了。只是那两个方向的结痂,一个变成深褐色,一个还是浅粉色,像牛背上盖了两个邮戳。老倔给老牛套车时,缰绳擦过疤,老牛不再疼了,只是甩了甩尾巴。

"老黄,"他拍着牛背,"这下不怕了。"老牛哞叫着,声音比受伤前亮。李建国扛着锄头走来,看见牛背的疤:"爹,这疤......"老倔没说话,把缰绳递给他:"试试车。"

车辕在李建国肩上很沉,他想起受伤那天,老牛也是这样沉。牛背的疤在阳光下闪着光,两个结痂像两枚铜钱,钉在牛背上。他突然问:"爹,为啥疤是两个方向?"

老倔看着车辙里的霜,白花花的。"因为药糊是斜着敷的,"他说,"因为针管是竖着扎的。"李建国看着牛背,突然明白,这疤的方向,不是药敷的,也不是针扎的,是他和爹拉扯出来的,一个想往东,一个想往西,最后在牛背上拧成了两道。

王满仓背着工分簿走来,看见牛背的疤:"嘿,这疤长得跟地图似的!"老倔没理他,只是看着牛背的两个痂,想起地主坟的还魂草,想起兽医的针管,突然觉得,这世上的事,就像这疤,不管用草药还是洋药,最后都会结痂,只是方向不同,看着别扭,摸着却平了。

第十二节 牛背平与心缝深

冬至那天老倔给老牛卸套时,发现牛背的疤己经长平了。他用手摸上去,和别的地方一样光滑,只是那两个方向的印记还在,像皮肤下的血管,摸不着,却看得见。

李建国端着一盆热水进来,水里泡着毛巾。"爹,"他把毛巾递给老倔,"擦擦牛。"老倔接过毛巾,热水烫得手发红。他擦着牛背的疤,毛巾滑过那两个印记,像滑过两道无形的缝。

"建国,"他突然说,"那年你炸石受伤,我不该先给你敷草药。"李建国正在添草,手停在半空。"爹,"他转过身,"是我不该非要去炸石。"老倔看着他手背上的疤,又看看牛背的疤,突然觉得,这两道疤,一道在手上,一道在牛背上,其实都在心里,只是心里的缝,比牛背上的疤难平。

改花在院里喊:"吃饭了!炖了牛肉!"老倔和李建国都愣了一下,然后笑了。"瞧她,"李建国说,"牛刚养好,就想炖肉。"老倔也笑了,笑声在牛棚里回荡,惊飞了梁上的麻雀。

老牛甩着尾巴,尾巴尖扫在老倔和李建国中间,像条温暖的缝。老倔看着牛背光滑的疤,想起十五年前刚买下它时,它还是个牛犊,背上干干净净。现在多了道疤,却也多了道念想,念想里有草药的苦,有针管的冷,还有父子俩拉扯时的热,最后都成了牛背上那道平了却忘不了的印记。

夜里老牛反刍时,声音比往常更响。老倔躺在炕上,听见李建国在隔壁翻书,大概是在看兽医培训班的教材。他摸了摸自己的手背,那里没有疤,但心里有道缝,跟牛背的疤一样,方向不同,却都在那里,陪着他和老牛,还有这黄土沟里的日子,一天一天,慢慢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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