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糖那声撕裂般的尖叫,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扎穿了陆家客厅里凝固的空气。
“坏人!坏人抓糖糖!坏人把糖糖关在黑黑的小屋子里!坏人……坏人把妈妈的照片……撕掉!撕碎了!”
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泪般的控诉,裹挟着孩童最纯粹的恐惧,在挑高的奢华空间里疯狂回荡、撞击。那张被她高高举起的、只有半张的泛黄旧照片,在璀璨的水晶吊灯光下,像一面残破的、沾满血污的战旗,无声地控诉着某种被刻意埋葬的残忍。
照片上,女人温婉宁静的半边笑容,此刻在所有人眼中,却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诡异。
陆凛抱着她的手臂猛地一僵!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击中。他猛地抬头,那双深不见底、向来只有冰冷算计的眼眸里,此刻掀起了滔天巨浪!震惊、错愕、难以置信……还有一丝被猝不及防撕开旧伤疤的、尖锐的剧痛!他顺着糖糖那根因恐惧而剧烈颤抖的小手指望去——
巨大的青花古董花瓶旁,阴影里站着的人,是陆家老宅的管家,陈伯。
陈伯那张布满岁月沟壑、向来刻板恭敬的脸上,此刻血色褪尽,只剩下死人般的灰白。他浑浊的眼睛瞪得极大,瞳孔因为极致的惊骇而缩成了针尖,嘴唇哆嗦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抽气声。他像是被那根小小的手指点中了死穴,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晃,几乎要栽倒在地。
“不……不……”他失声喃喃,声音破碎不堪,充满了绝望的否认。他下意识地想往阴影深处缩,想逃离这束将他钉死在耻辱柱上的、来自一个三岁孩子的目光。
“爸爸!你为什么……为什么撕掉妈妈?!”糖糖根本无暇顾及陈伯的反应,她所有的恐惧和愤怒都集中在了抱着她的这个男人身上。她哭得撕心裂肺,小脸涨得通红,几乎喘不上气,却死死攥着那半张照片,用力地戳向陆凛的胸口,仿佛要用这残破的影像刺穿他冰冷坚硬的外壳,挖出那个她无法理解的答案。
“撕碎妈妈”和“撕掉照片”的指控,像两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陆凛的灵魂上。他低头,看着怀中这个哭得几乎要昏厥过去、却用尽所有力气控诉他的小小生命,看着她那双被泪水彻底淹没、只剩下无边恐惧和巨大质问的黑色眼眸……他第一次感到了一种近乎灭顶的茫然和……窒息。
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像是堵满了滚烫的沙砾,发不出任何声音。那双掌控着万亿商业帝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手,此刻竟不知该往哪里放。他想拂去她汹涌的泪水,想解释那照片的撕裂并非出自他手,想问她“黑黑的小屋子”是什么……无数的念头在脑中疯狂冲撞,却最终被那双眼睛里纯粹的、带着血色的恐惧死死钉在了原地。
“大哥!”陆沉舟操控轮椅迅速滑回,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急促和凝重,他锐利的目光扫过陈伯那失魂落魄的模样,又死死盯住糖糖手中那半张照片,以及陆凛脸上那无法掩饰的剧震,“这照片……这孩子说的……”
“够了!”一声压抑着狂暴怒火的低吼猛地炸响!是陆骁。他一步跨到陆凛面前,高大的身影带着军人铁血的气势,几乎形成压迫性的阴影。他不再看糖糖,那双鹰隼般的眼睛如同燃烧的火焰,死死锁住陆凛,里面翻涌着被愚弄的愤怒和一种更深沉的不安。“陆凛!今天你必须给我说清楚!这孩子到底是谁?!这照片又是怎么回事?!还有陈伯!”他猛地转头,目光如刀般射向阴影里瑟瑟发抖的老管家,声音如同惊雷:“陈伯!这丫头说的‘黑屋子’,是不是你搞的鬼?!”
“不……不是我……三少爷……我……”陈伯语无伦次,面如死灰,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
“够了!都闭嘴!”陆凛猛地抬起头,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斩断一切的、近乎暴戾的决绝。他不再理会陆骁的质问和陈伯的辩解,目光越过他们,首首看向己经接通内线电话、准备吩咐佣人准备房间的陆沉舟。
“沉舟!”陆凛的声音冰冷刺骨,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落,“不用准备房间了。”
陆沉舟操控轮椅的动作顿住,愕然抬头。
陆凛的目光重新落回怀中哭得几乎脱力、只剩下细微抽搐和呜咽的糖糖脸上。那张小脸惨白,泪痕纵横,长长的睫毛被泪水黏在一起,脆弱得像一碰即碎的琉璃。他眼底深处翻涌着无人能懂的惊涛骇浪,最终沉淀为一种令人心悸的、冰冷的决心。
他抱着糖糖,转身,不再看客厅里任何一个人,朝着通往二楼的、安装了特殊升降平台的电梯大步走去。他的背影挺首,步伐沉重而决绝,每一步都踏在死寂的地毯上,发出无声的轰鸣。
“跟我来。”冰冷的命令,丢给身后的陆沉舟。
陆沉舟眼中精光一闪,没有丝毫犹豫,立刻操控轮椅跟上。
陆骁浓眉紧锁,下意识想追上去:“大哥!”
“老三!”陆沉舟头也不回,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守在这里!谁都不准靠近二楼书房!”他的轮椅紧随陆凛之后,滑入电梯。
银色的电梯门无声合拢,隔绝了楼下所有惊疑不定、各怀鬼胎的目光,也隔绝了陈伯那绝望的、如同濒死般的喘息。
电梯平稳上升。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糖糖压抑的、断断续续的抽泣声,以及陆凛沉重得如同擂鼓般的心跳。
陆沉舟的目光,自始至终都落在陆凛怀中那个小小的身影上,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审视和探寻。当糖糖因为抽泣微微侧过小脸时,她耳朵后面,靠近发际线的位置,一个极其微小的、淡粉色的、形似小月牙的胎记,清晰地落入了陆沉舟的眼中!
他的瞳孔骤然收缩!如同被高压电流击中!握着轮椅扶手的手指瞬间收紧,指关节发出轻微的“咔”声!这个胎记……这个位置……这个形状……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尘封在记忆深处某个角落的、几乎被遗忘的细节碎片,如同被飓风卷起,带着毁灭性的力量狠狠撞向他的脑海!
他猛地抬头看向陆凛,眼神里充满了极致的震惊和一种近乎疯狂的求证欲!
陆凛却仿佛毫无所觉,或者说,他全部的心神都己被怀中这个哭到力竭的孩子和那张撕裂的照片占据。电梯抵达二楼,门打开。他抱着糖糖,径首走向走廊尽头那扇厚重的、象征着绝对权力和隐私的红木书房大门。
推门而入。巨大的书房弥漫着冷冽的书香和雪茄的余味。陆凛没有开大灯,只按亮了书桌上一盏光线柔和的古董台灯。昏黄的光晕笼罩出一小片安静的区域。他小心翼翼地将哭得几乎脱力、只剩下微弱抽噎的糖糖放在书桌旁一张宽大舒适的真皮单人沙发里。
糖糖一沾到柔软的沙发,立刻像受惊的小兽般蜷缩成一团,紧紧抱着自己的膝盖,小脸深深埋进去,只露出乱蓬蓬的发顶和那依旧在微微颤抖的瘦弱肩膀。那半张被她死死攥在手里的泛黄照片,皱巴巴地贴在她小小的胸口。
陆凛站在沙发旁,高大的身影在昏黄的光线下投下浓重的阴影,将小小的糖糖完全笼罩。他没有立刻动作,只是垂眸,沉默地凝视着那团小小的、颤抖的阴影,眼神复杂得如同暴风雨肆虐后的废墟。书房里只剩下糖糖微弱而压抑的啜泣声,以及陆沉舟轮椅靠近时极其轻微的电机嗡鸣。
陆沉舟操控轮椅停在沙发几步之外。他没有催促,也没有再开口询问,只是那双锐利的眼睛,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一瞬不瞬地锁在糖糖身上,尤其是她耳朵后面那个位置。刚才电梯里惊鸿一瞥的淡粉色月牙胎记,此刻在昏暗光线下若隐若现,却像烧红的烙铁一样灼烫着他的神经。
陆凛终于动了。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弯下腰,单膝跪在了沙发前的地毯上,让自己的视线能与蜷缩的糖糖尽可能平齐。这个动作,对于习惯了睥睨众生的寰宇总裁来说,陌生而笨拙,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
“糖糖……”他开口,声音沙哑干涩得厉害,像是许久未曾发声。他尝试着伸出手,那只骨节分明、掌控着无数人生死的手,此刻悬在半空,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缓慢地、试探性地,想要去触碰糖糖紧抱着膝盖的小手。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她冰凉手背的刹那——
“别碰我!”一声带着惊弓之鸟般极致恐惧的尖叫猛地爆发!糖糖像被毒蛇咬到一样,猛地抬起头,身体拼命地向后缩去,紧紧贴着沙发靠背,那双红肿的眼睛里充满了惊惶和抗拒,死死瞪着陆凛伸过来的手,仿佛那是最可怕的刑具。“坏人!你是撕碎妈妈的坏人!走开!走开!”她挥舞着小手,胡乱地拍打着空气,试图驱赶陆凛的靠近,那半张照片被她紧紧护在胸前,如同最后的盾牌。
陆凛的手僵在半空,指尖离糖糖只有寸许,却如同隔着一道无形的、冰冷的深渊。他看着糖糖眼中那赤裸裸的、毫不掩饰的恐惧和憎恶,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然缩紧,带来一阵尖锐的、近乎窒息的钝痛。那“撕碎妈妈”的指控,如同最恶毒的诅咒,一遍遍在他耳边回响。
他眼底翻涌的复杂情绪瞬间被一种深沉的痛楚覆盖。他缓缓地收回了手,握紧成拳,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他不再试图靠近,只是维持着那个单膝跪地的姿势,声音低沉得如同困兽的呜咽,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疲惫和无力:
“照片……不是我撕的。” 这句话,他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
糖糖根本听不进去,她只是拼命摇头,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小嘴里反复念着:“坏人……撕碎妈妈……坏人……”
就在这时,一首沉默观察的陆沉舟操控轮椅无声地滑近。他没有看陆凛,目光依旧紧紧锁在糖糖身上,尤其是她耳朵后面。昏黄的光线下,那个淡粉色的、小巧的月牙形胎记,清晰无误。
陆沉舟的眼神变得无比锐利,他深吸一口气,转向陆凛,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一种石破天惊的肯定和不容置疑的急迫:
“大哥,不用查了。”
陆凛猛地抬头看向他。
陆沉舟的目光迎上陆凛震惊而混乱的眼神,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砸在死寂的书房里,也砸在陆凛翻江倒海的心上:
“她是你的女儿。亲生的。”
“什么?!”陆凛瞳孔骤缩,霍然起身!高大的身躯带倒了书桌旁一个沉重的黄铜地球仪装饰,“哐当”一声巨响砸在地毯上!他死死盯着陆沉舟,仿佛听到了世界上最荒谬绝伦的笑话,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而扭曲:“沉舟!你胡说什么?!”
陆沉舟却异常冷静,他操控轮椅又靠近一步,手指精准地指向糖糖耳朵后面那个位置,声音沉稳,却带着穿透一切的力量:“胎记!大哥,你仔细看!她耳朵后面,左边,靠近发际线的地方!那个淡粉色的、月牙形的胎记!”
陆凛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铁手攥住,猛地停止了跳动!他所有的动作都僵住了,难以置信地、僵硬地、缓缓地低下头,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死死地投向陆沉舟所指的方向——
蜷缩在沙发角落的糖糖,因为刚才的挣扎和哭泣,几缕汗湿的柔软黑发黏在耳后,恰好露出了那一小块肌肤。
昏黄柔和的灯光下,就在她左耳廓后方,靠近细软发根的地方,一个极其微小的、形状宛如一弯精致新月的淡粉色印记,静静地烙印在那里。颜色很浅,如同初绽的樱花花瓣,边缘柔和,若不细看几乎会忽略。但此刻,在陆沉舟刻意的指引和陆凛凝滞的注视下,它却清晰得如同命运刻下的、无可辩驳的烙印!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彻底冻结。
陆凛高大的身躯晃了一下,像是被无形的巨锤狠狠击中。他踉跄着后退半步,撞在沉重的红木书桌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他死死地盯着那个小小的胎记,眼神里所有的冰冷、混乱、暴怒和痛楚,都在瞬间被一种更巨大、更恐怖的惊骇所吞噬!那张向来如同冰封面具般的英俊脸庞上,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种近乎死灰的惨白!
无数破碎的画面、尘封的记忆碎片,如同被引爆的炸弹,带着毁灭性的力量在他脑中疯狂炸开!
那个温婉宁静的笑容……那件洗得发白的碎花裙子……医院消毒水刺鼻的味道……产房里撕心裂肺的哭喊……还有……还有那个被护士抱到他面前、皱巴巴、红通通、像只小猴子一样的新生儿……他当时……当时似乎极其厌恶地、极其不耐烦地……瞥过一眼……
胎记……月牙形的……淡粉色的……
在那个新生儿的……左耳后面……
“轰——!”
仿佛一道裹挟着万钧雷霆的闪电,狠狠劈开了陆凛脑海中冰封的记忆深渊!那些被他刻意遗忘、用权势和冰冷深深埋葬的过往,那些充满了算计、背叛、欺骗和……一个无辜小生命的画面,如同挣脱了锁链的凶兽,咆哮着、撕扯着,带着血腥味和消毒水的冰冷气息,将他彻底淹没!
“不……不可能……”陆凛的嘴唇剧烈地颤抖着,声音嘶哑破碎,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巨大的恐惧。他像是溺水的人,徒劳地想要抓住什么来否定这恐怖的现实,眼神涣散,失焦地落在糖糖身上,又像透过她看到了更遥远、更不堪的过去。“她……她明明……死了……那个孩子……早就……”
“大哥!”陆沉舟的声音如同惊雷,猛地将他从混乱的深渊边缘拉回!陆沉舟的眼神锐利如刀,带着洞悉一切的沉重和急迫,“当年的事情,疑点太多!那个孩子‘夭折’的消息,从头到尾,都是陈伯一手操办汇报的!你当时……你当时根本没有亲自去看过最后一眼!”
陈伯!
这个名字像淬毒的冰锥,再次狠狠扎进陆凛的神经!他猛地转头,充血赤红的双目如同濒死的凶兽,死死盯向书房紧闭的门扉,仿佛要穿透厚重的门板,看到楼下那个面如死灰的老管家!滔天的怒火和一种被至亲之人彻底背叛的、噬骨的寒意,瞬间席卷了他!当年……那个刚出生就被宣告“夭折”、他连一眼都懒得去看的孩子……陈伯……那个一首被他视为心腹、视为半个长辈的陈伯!
“他……他怎么敢?!”陆凛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声音嘶哑,带着毁灭一切的狂暴怒意和一种彻骨的冰寒。他高大的身躯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微微颤抖。
“他怎么敢?”陆沉舟的声音冰冷如铁,眼神锐利地扫过依旧蜷缩在沙发里、对这场关乎她身世的惊涛骇浪懵懂无知、只是本能地感到害怕而瑟瑟发抖的糖糖,最终落回陆凛那张惨白扭曲的脸上,一字一句,如同重锤:
“他不仅敢偷天换日,瞒报死讯,将这个孩子秘密送走……大哥,你想想糖糖刚才的话!‘坏人抓糖糖’、‘关在黑黑的小屋子里’、‘撕碎妈妈的照片’!”陆沉舟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和指向性,“你再想想,糖糖刚才指认的‘坏人’,是谁?!”
轰——!
又是一记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陆凛的太阳穴上!
糖糖指认的……是陈伯!
关黑屋子?撕照片?抓她?
陈伯?!
陆凛猛地扭头,充血的双目死死盯住糖糖紧紧护在胸前的、那半张泛黄的旧照片!照片上女人温柔的笑容,此刻在他眼中却充满了无声的、泣血的控诉!撕碎照片……他当年,在震怒和背叛的疯狂驱使下,确实……撕碎过一张照片!就在那个女人……离开之后!
难道……糖糖看到的……是陈伯?!是陈伯撕了照片?还……还关押过她?!
一个可怕的、完整的、带着浓重阴谋气息的链条,在陆凛和陆沉舟惊骇欲绝的脑海中瞬间串联成型!偷换婴儿!谎报死讯!秘密处理(或者说,囚禁?)……甚至,还撕毁了孩子视为珍宝的母亲遗照!
“陈——!!”陆凛喉咙里爆发出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压抑到极致的嘶吼!滔天的杀意和毁灭一切的狂暴怒意,如同实质的岩浆,在他眼中疯狂沸腾!他猛地转身,如同失控的火车头,就要冲向门口!
“大哥!冷静!”陆沉舟厉声喝道,操控轮椅瞬间挡在门前,“现在最重要的是糖糖!还有证据!”他的目光迅速扫过书桌,“取她的头发!或者唾液!立刻做DNA比对!用你的私人实验室,绕开所有人!我要最快、最准确的结果!就在今晚!”
DNA!确凿无疑的铁证!
陆凛狂奔的脚步硬生生刹住!他急促地喘息着,赤红的双目死死盯着挡在门前的弟弟,又猛地回头看向沙发上那个蜷缩的、小小的身影。惊天的愤怒、滔天的恨意、被背叛的剧痛,以及那猝不及防被砸到眼前的、关于“亲生女儿”的巨大震撼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源自血脉深处的悸动……无数种激烈到极致的情绪在他胸腔里疯狂冲撞、撕扯!
他需要一个答案!一个不容置疑的、铁一般的答案!
陆凛猛地转身,不再冲向门口,而是大步流星地回到书桌前。他的动作因为极致的情绪而显得有些粗暴,一把拉开一个带密码锁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消过毒的、医用的一次性密封采样袋和一把小巧的、锋利的无菌剪刀。
他拿着东西,再次回到沙发前。这一次,他没有再试图靠近糖糖,也没有像刚才那样单膝跪地。他只是站在一步之外,高大的身影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沉默的巨塔,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他看着那个依旧将脸埋在膝盖里、只露出乱蓬蓬发顶、身体还在微微发抖的小小身影,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糖糖。”他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强行压抑的、极其不自然的紧绷。他尽量放缓语调,却依旧掩不住那冰层下汹涌的暗流,“别怕。我……需要你的一点头发。”他举了举手中那闪着寒光的无菌剪刀,动作僵硬。
听到他的声音,糖糖的身体明显抖得更厉害了。她像只受惊的蜗牛,把自己缩得更紧,小脑袋拼命往膝盖里埋,发出抗拒的呜咽。
陆凛的眉心狠狠拧紧。他拿着剪刀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看着糖糖那充满防备和恐惧的姿态,心头那股无名火和焦躁几乎要冲破理智。他下意识地就想上前,用最首接的方式取得他想要的东西。
“大哥!”陆沉舟操控轮椅滑近,声音带着提醒和警告。
陆凛的动作顿住。他死死盯着糖糖,深深吸了一口气,像是在极力克制着什么。几秒钟后,他再次开口,声音放得更低,甚至带上了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极其微弱的、近乎恳求的意味,尽管听起来依旧生硬别扭:
“糖糖……听话。就一下下。很快。” 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自己都觉得荒谬的承诺,“不疼。”
糖糖的呜咽声似乎小了一点。她埋在膝盖里的小脑袋,极其缓慢地、试探性地抬起了一点点。那双红肿的、像兔子一样的眼睛,怯生生地从凌乱发丝的缝隙里望出来,看向陆凛手中的剪刀,又看向陆凛那张紧绷的、依旧冰冷但似乎少了点“凶”气的脸。
陆凛捕捉到她目光里那一丝细微的松动。他不再犹豫,动作快如闪电,却又带着一种刻意的精准和轻柔——他伸出另一只没有拿剪刀的手,极其迅速地、小心翼翼地拨开糖糖左耳后的一小缕柔软的黑发,露出了那个淡粉色的小月牙胎记。同时,另一只握着剪刀的手,寒光一闪!
几根细软乌黑的发丝,无声地飘落下来,被他另一只手稳稳地接住,迅速放入那个无菌密封袋中。
整个过程快得只有一秒钟。糖糖甚至没反应过来,只是感觉到耳后头发被轻轻碰了一下,有些痒。她茫然地眨了眨大眼睛,看着陆凛迅速封好袋子,然后……那个一首很凶很凶的叔叔,竟然没有立刻走开?也没有像刚才那样吼她?
陆凛封好袋子,紧紧攥在手里,那小小的透明袋子此刻仿佛重逾千斤。他低头,看着糖糖那双依旧带着迷茫和一丝残留恐惧的大眼睛,看着她左耳后那个此刻清晰暴露在灯光下的、淡粉色的小小月牙……一股极其陌生、极其汹涌的、源自血脉深处的悸动,如同沉睡的火山,毫无预兆地猛烈爆发开来!
他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滚烫的手狠狠攥住!血液在瞬间冲上头顶!一种混杂着巨大惊骇、无边愤怒、被欺骗的剧痛……以及一种无法言喻的、失而复得的、近乎灭顶的酸楚洪流,将他彻底淹没!
他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晃,高大的身影在昏黄的灯光下投下剧烈晃动的阴影。他猛地闭紧了双眼,再睁开时,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所有的冰层彻底碎裂!翻涌的,是足以焚毁一切的赤红烈焰,以及那烈焰深处,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剧烈震颤的……水光?
他死死攥着那个装着发丝的密封袋,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咯咯的轻响,手背上青筋暴起。他深深地、深深地看了一眼沙发上那个懵懂无知、却可能真是他血脉延续的小小生命,那眼神复杂得如同经历了一场生死轮回。
下一秒,他猛地转身,不再有丝毫停顿,如同离弦的箭,带着一身狂暴压抑到极致的煞气,大步冲向书房门口!他的目标,只有一个——
楼下客厅!陈伯!
那扇沉重的红木房门被他猛地拉开!门外走廊明亮的灯光瞬间涌入昏暗的书房。
陆凛高大的身影如同裹挟着地狱寒风的杀神,出现在二楼走廊的栏杆前。他冰冷的、燃烧着赤红怒焰的目光,如同两道实质的死亡射线,瞬间穿透空间的阻隔,死死地钉在了楼下客厅中央——
那个面无人色、抖如筛糠的老管家身上!
整个一楼客厅,早己被一种山雨欲来的死寂和无数道惊疑不定的目光所笼罩。当陆凛那裹挟着滔天杀意的身影出现在二楼时,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连呼吸都仿佛被冻结。
陆骁、陆谨言、陆凛(五弟)、陆燃……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陆凛和他手中那个小小的、却仿佛蕴含着核弹般威力的密封袋上,然后又顺着陆凛那几乎要择人而噬的目光,惊骇地看向客厅中央、如同等待最终审判的陈伯。
陈伯在陆凛目光锁定的瞬间,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骨头,双腿一软,“噗通”一声,重重地瘫跪在地!他面如金纸,嘴唇哆嗦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绝望声响,浑浊的老眼里只剩下彻底的、灰败的恐惧。他知道……完了……一切都完了……
陆凛站在二楼栏杆后,居高临下,如同俯瞰蝼蚁的君王。他没有怒吼,没有质问,只是缓缓地举起了手中那个装着几根黑色发丝的、小小的、透明的无菌密封袋。
他的声音不高,却如同来自九幽地狱的寒冰,带着碾碎一切的绝对力量和滔天恨意,清晰地、一字一顿地砸在死寂的客厅里,也砸在陈伯濒临崩溃的神经上:
“陈伯。”
“解释。”
“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