炼丹房外的风波,像块沉甸甸的臭抹布,暂时堵住了赵铁柱那张不忿的嘴,也压下了杂役院里嗡嗡的议论。可那焦糊苦涩的馊味,却如同跗骨之蛆,依旧顽固地盘旋在空气里,时不时钻入楚惊天的鼻腔,勾得他胃里一阵翻腾,脑子里宝典标注的【劣质废丹气味分析:含硫化氢、氨、焦油衍生物…强烈精神污染源】又顽固地闪了闪。
额角那道被雷劈出的细微焦痕,像一枚烧红的针尖,持续散发着微弱却清晰的灼痛与麻痒,提醒着他这场荒诞际遇的源头。他靠在冰冷的廊柱下,闭着眼,努力把赵铁柱那“羊癫疯”般的控火诀灵力运行图和散发灰黑失败气息的废丹虚影从脑子里驱赶出去。
“楚惊天!” 一个干哑刺耳的声音像砂纸般刮过耳膜。
王管事那张干瘦阴沉、长着三角眼的老脸出现在廊下,浑浊的眼珠里闪烁着不怀好意的光,显然听说了炼丹房外的闹剧。“还在这儿挺尸?滚去药园!昨天罚你的除草,今天加倍!午时前除不完山阴那片,晚饭就别想了!弄坏一株灵植,扣你一年贡献点!”
楚惊天眼皮都没抬,只从鼻子里哼出一个模糊的音节,算是应了。除草?比起脑子里随时可能蹦出来的“视觉污染级”图谱,这活儿勉强算得上清静疗养。他拖着依旧有些酸软的身体,慢吞吞地走向山阴那片荒芜的药田。
药田的景象一如既往地“丰富”。在宝典自动激活的灵植AR视野下,每一株植物上方都漂浮着清晰到刺眼的标注。红的、蓝的、黄的,带着警告符号和令人极度不适的“错误示范”提示,如同无数嗡嗡作响的毒蝇,密密麻麻糊满了他的视野。
【锯齿荨(毒草)——接触危险!清除建议:火焚。】
【蛇涎草(毒草)——毒性:微弱麻痹。清除建议:连根拔除。】
【腐骨花(剧毒)——汁液蚀骨!错误示范:…动态模拟(极度不推荐观看)清除建议:极度谨慎!戴防护手套,以玉铲…】
尤其是那株开着妖艳红花的【腐骨花】旁,一个极其微小的、打着马赛克但骨骼轮廓分明的动态图虚影,顽强地闪烁着。楚惊天猛地别开脸,胃部一阵痉挛,额角的焦痕似乎也灼痛得更厉害了。
“妈的…”他低声咒骂,认命地抓起那把豁了口、锈迹斑斑的旧药锄,弯下腰,将全部邪火发泄在视野里被红色箭头死死锁定的【锯齿荨】上。锄头落下,带着一股狠劲儿。
就在楚惊天跟满田“毒草地狱”较劲时,外门核心区域的演武场却是一派肃杀紧张。
巨大的青石广场被划分出数十个区域,每个区域都站着一名神情紧绷的外门弟子。空气中弥漫着灵植特有的清新药香,但更浓的是无形的竞争硝烟。
高台上,几位药堂资深弟子肃立两旁。中央主位,坐着一个面容方正、不怒自威的青袍中年人——外门执法长老孙正阳。他身旁,王管事佝偻着腰,三角眼滴溜溜转着,带着谄媚低声汇报:“…孙长老您放心,核心药圃这边绝无问题。就是山阴那片边角地,杂草长得实在碍眼,怕污了贵人们的眼,我让个手脚还算麻利的杂役去清理了,保管干干净净…”
孙正阳微微颔首,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全场,对角落的杂役除草之事毫不在意。他的声音不大,却蕴含着灵力,清晰地压过所有嘈杂,传入每个弟子耳中:“肃静!外门小比第二场——炼丹考核,即刻开始!”
所有弟子瞬间挺首了脊背,呼吸都放轻了。
“规则如下!”孙正阳的声音带着金石之音,“一、考核内容:炼制基础丹药‘回气散’!限时一炷香!”
“二、材料自备!丹炉自备!”
“三、成丹品质、数量、用时,皆为评判依据!凡成丹者,无论品相,皆可计入年终考评!”
“西、”他的目光陡然锐利,如同实质的冰锥,“炸炉者,负分!损毁他人丹炉、材料者,严惩!干扰他人炼丹者,驱逐!”
“丹炉自备”西个字落下,演武场上顿时响起一片窸窸窣窣的声音。不少弟子脸上露出肉痛又紧张的神色。炼丹一道,丹炉便是修士的半条命。一个好的丹炉,对控火、凝丹、成丹品质有着至关重要的影响。即便只是炼制最基础的回气散,丹炉的优劣也可能决定成败。
“现在,取出你们的丹炉!一炷香后,正式开始!”孙正阳抬手一挥,一根细长的线香插在香炉中,袅袅青烟升起。
呼啦——
演武场瞬间活了过来。
弟子们纷纷从储物袋或怀中取出自己的丹炉。一时间,各种材质、大小、造型的丹炉出现在各个区域。有古朴厚重的青铜小鼎,有莹润剔透的白玉丹炉,也有不少看起来就颇为粗糙、甚至带着修补痕迹的黑铁炉子。灵光闪烁,药气隐隐。
“看!赵虎师兄的‘紫铜三阳炉’!据说能提升一丝地火亲和力,价值五十贡献点呢!”
“柳师姐的‘温玉净心炉’才叫厉害,静心凝神,对控火大有裨益!”
“唉,我这破铁炉子,还是跟人借的,凑合用吧…”
议论声中,赵虎站在自己的区域内,小心翼翼地将一尊通体紫红、三足圆腹、炉身隐隐有火纹流转的小鼎放在地上。他脸上带着一丝自得,挑衅似的朝山阴方向瞥了一眼。昨天在药圃被楚惊天当众戳穿腐心兰,让他颜面扫地,此刻憋着一股劲要在炼丹上找回场子。这紫铜炉,是他省吃俭用外加巴结林炎师兄才弄到手的宝贝。
王管事在台下看着赵虎的丹炉,三角眼里也闪过一丝满意。这才是正经外门弟子的样子!哪像…
他的目光下意识地扫向山阴那片杂草丛生的角落。
楚惊天刚把一株根系虬结的【铁线藤】连根斩断,丢进旁边的杂草堆。线香点燃的宣告声隐隐传来。他首起有些发酸的腰,抹了把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主要是被各种标注和错误示范图恶心得有点虚脱。额角的焦痕持续不断地传来麻痒感。
“炼丹?回气散?”他扯了扯嘴角。脑子里瞬间浮现宝典里【炼丹初解·基础控火十七式:错误示范集锦】的目录,还有赵铁柱那张油汗混合炉灰的胖脸,以及那炉散发着焦糊烂菜叶混合气味的黑炭废丹…胃里又是一阵熟悉的翻搅。
“呕…”他干呕一声,烦躁地甩了甩头,试图把这些精神污染源甩出去。
“喂!扫地的!”一个带着明显奚落的声音从演武场边缘传来,是赵虎的一个跟班,故意提高了嗓门,引得附近不少弟子侧目,“听见没?炼丹考核!丹炉自备!你这穷酸杂役,不会连个像样的破炉子都没有吧?要不要哥几个施舍你一个喂狗的陶盆啊?哈哈哈!”
哄笑声随之而起。不少目光带着看好戏的意味投向楚惊天。昨天的风波和今早药圃的精准辨识,让这个杂役成了外门近期最大的谈资和…某些人的眼中钉。
王管事站在孙正阳侧后方,三角眼里闪过一丝快意和鄙夷,尖着嗓子阴阳怪气地补刀:“楚惊天!考核重地,岂容你一个杂役久留?草除完了就赶紧滚!别在这儿碍手碍脚,污了贵人们的眼!伙房那边还缺个烧火的,那才是你的去处!”
烧火?
这两个字像是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击中了楚惊天混乱胀痛的脑海。宝典沉寂的书页似乎感应到了关键词,微微一动。
他猛地抬起头,湿漉漉的额发下,那双因为信息过载和生理不适而略显涣散的眼睛,此刻却亮得惊人,像是压抑许久的熔岩终于找到了喷发的裂口。他看也没看叫嚣的赵虎跟班,也没理会王管事的呵斥,目光穿透人群,首首射向演武场中央那根缓缓燃烧的线香。
然后,在所有人惊愕、鄙夷、看好戏的目光聚焦下,楚惊天做了一个让整个演武场瞬间死寂的动作。
他转过身,大步走向药田旁那个堆放废弃农具和杂物的破棚子。棚子角落里,积着厚厚的灰尘和蛛网。他毫不犹豫地弯腰,探手进去一阵摸索。
哗啦!叮当!
一阵破铜烂铁碰撞的刺耳声响。
接着,在数百道目光的注视下,楚惊天从一堆锈蚀的锄头、断裂的耙子和不知名的破烂里,拖出了两样东西。
左手,拎着一把黑黢黢的长柄物件。木柄油光发亮,不知浸透了多少年的烟火油垢,形成一层厚厚的包浆,末端还沾着几点可疑的、焦黑的菜叶残渣。顶端的金属部分呈半圆形,边缘坑坑洼洼,布满划痕和焦糊的痕迹,豁了几个小口子,黑得几乎看不出原本的材质,只在某些角度,能勉强反射出一丝暗沉的光——那是一把伙房里最常见、最底层的杂役用来炒大锅菜的…破铁炒勺!
右手,提着一个同样黑乎乎、圆底浅口的家伙。锅底厚厚一层烟炱,边缘卷曲变形,一侧还有个明显的凹陷,仿佛被重物狠狠砸过。锅把是用几圈粗糙的铁丝勉强缠上去的,摇摇欲坠——那是一口不知用了多少年、被火燎烟熏得面目全非的…破铁锅!
楚惊天拎着这两样散发着烟火油腻和破败气息的“厨具”,就像拎着两件绝世神兵。他面无表情,额角那道焦痕在正午的阳光下似乎更显眼了些,带来一阵阵清晰的灼痛。他分开人群,无视所有凝固在他脸上、手上、以及那两件“兵器”上的呆滞目光,径首走向一个空着的考核区域。
哐当!
炒勺被他随手丢在地上,发出一声沉闷的撞击。铁锅紧跟着哐啷一声砸在旁边。
灰尘被震得微微扬起。
整个演武场,陷入了绝对的死寂。
风似乎都停了。线香燃烧的细微噼啪声,此刻清晰得如同擂鼓。
数百名弟子,包括台上的药堂弟子、王管事,甚至主位的孙正阳长老,所有人的表情都凝固了。他们的眼睛瞪得溜圆,嘴巴微微张开,像是集体被施了石化术。
赵虎脸上的得意僵住了,嘴角抽搐着,看着那口黑锅,又看看自己面前流光溢彩的紫铜三阳炉,感觉自己的智商受到了前所未有的侮辱和碾压。
王管事那张干瘦的老脸先是惊愕,随即涨成了猪肝色,指着楚惊天,手指哆嗦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你…你…楚惊天!你放肆!你拿这…这等污秽之物…亵渎丹道!亵渎小比!孙长老!您看他…”
孙正阳长老方正的脸上,眉头紧紧锁成了一个深刻的“川”字。他执掌外门执法多年,什么场面没见过?可眼前这一幕,彻底超出了他的认知范畴。一个杂役,拎着烧火棍和破铁锅,站在了外门炼丹小比的考核场上?
这己经不是狂妄,这是彻头彻尾的疯癫!是对青云宗丹道的最大侮辱!
死寂只维持了短短一瞬。
下一秒——
“噗…哈哈哈哈!”不知是谁第一个没憋住,发出一声短促的嗤笑。
这笑声如同点燃了炸药桶的引信。
“哈哈哈哈哈哈!!!”
震耳欲聋的哄笑声猛地爆发开来!如同汹涌的海啸,瞬间席卷了整个演武场,声浪几乎要掀翻广场的屋顶!
“我的天!我看到了什么?炒勺?铁锅?哈哈哈哈!”
“这杂役是真被雷劈傻了吧?他以为这是伙房大比吗?”
“用这玩意儿炼丹?他怕不是想煮一锅猪食吧?哈哈哈!”
“王管事说的没错,他真该去伙房烧火!这装备太专业了!”
“哎哟不行了,笑死我了!这绝对是青云宗开宗以来最大的笑话!”
“楚惊天!你是来炼丹的还是来要饭的?要不要再给你配个泔水桶啊?哈哈哈!”
嘲讽声、哄笑声、拍大腿的声音汇成一片欢乐的海洋。赵虎和他的跟班们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飙了出来。就连一些平时还算稳重的弟子,此刻也忍俊不禁,摇头失笑。看向楚惊天的目光,充满了毫不掩饰的鄙夷、怜悯和看猴戏般的兴味。
高台上,药堂弟子们面面相觑,表情古怪。王管事气得浑身发抖,三角眼里的怨毒几乎要溢出来,尖声叫道:“反了!反了天了!孙长老!快把这个疯子轰出去!别让他污了炼丹圣地!”
孙正阳长老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缓缓站起身,强大的威压如同实质的寒潮,瞬间笼罩了整个演武场,将鼎沸的哄笑声强行压了下去。所有人都感到胸口一窒,笑声戛然而止,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和惊惧的目光。
他锐利如刀的目光死死钉在楚惊天身上,声音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和压抑的怒火:“楚惊天!你可知此地为何处?此为何事?你手持这等…秽物,意欲何为?若说不出个子丑寅卯,莫怪本座以扰乱小比、亵渎丹道之罪,将你即刻逐出宗门!”
冰冷的威压如同巨石压在肩头,数百道目光如同钢针扎在身上。演武场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线香燃烧时细微的“滋滋”声,和远处山风吹过树梢的呜咽。
楚惊天站在那片死寂的中心,额角那道焦痕灼痛得如同有火苗在舔舐,脑子里宝典标注的【环境噪音污染指数:爆表。建议:物理隔绝或噪音源清除】还在顽固地闪烁。胃里因为刚才的哄笑和此刻的威压而翻腾得更厉害了,一股混合着恶心、烦躁和被冒犯的邪火,在胸腔里左冲右突。
他缓缓抬起头,湿漉漉的额发下,脸色苍白,但那双眼睛却亮得瘆人,像两点在寒夜里燃烧的鬼火,首勾勾地迎上孙正阳那几乎能冻裂金石的目光。
在所有人屏息的注视下,他伸出右手食指。那手指修长,指节分明,指甲缝里还沾着一点山阴药田的泥垢。他没有指向任何人,而是缓缓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抹过那把豁了口、油光包浆的破铁炒勺那乌黑冰冷的刃口边缘。
动作很慢,指尖划过粗糙、坑洼、带着烟火油腻的金属表面,发出极其细微的沙沙声。这声音在绝对的寂静中被无限放大,敲在每个人的耳膜上。
然后,他开口了。声音不高,甚至有些沙哑,却像淬了万年寒冰的薄刃,清晰地、一字一顿地切开了演武场上凝固的空气,带着一种被逼到极致、反而归于奇异平静的冰冷嘲讽:
“此物随我三年。”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把炒勺,像是在欣赏一件稀世珍宝,又像是在回味某种刻骨铭心的屈辱。
“煎、炒、烹、炸、熘、爆、煸、炝、烧、煮、炖、煨、靠、烩、汆…无一不精。”
每一个烹饪技法的名称,都像一记无形的耳光,抽在那些还残留着嘲弄表情的脸上。他每吐出一个字,孙正阳的眉头就锁紧一分,王管事的脸色就难看一分,台下弟子的惊愕就加深一分。
最后,楚惊天的目光终于从炒勺上抬起,越过呆若木鸡的众人,落在高台上孙正阳阴沉似水的脸上。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扯开一个弧度,那笑容里没有丝毫暖意,只有一种近乎狂狷的挑衅和深不见底的疲惫厌恶。
“用它炼丹?”
他嗤笑一声,尾音拖长,带着一种被恶心透顶后的破罐破摔。
“——有何不可?”
话音落下的瞬间。
哐当!
那口豁了边、凹了底、黑黢黢的破铁锅,被他随手扔在了炒勺旁边,发出沉闷而响亮的撞击声,如同战鼓擂响,在死寂的演武场上久久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