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书架
墨玄的惨叫在小小的卫生间里撞来撞去，又撞回他自己嗡嗡响的脑袋里。他瘫坐在湿瓷砖地上，背靠着冰冷的墙，像条快死的鱼，只剩胸口使劲起伏，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水珠从他湿透的头发梢滴下来，砸在积水的地上，“嗒…嗒…”响，听着像敲丧钟。
地漏口深处，那点又细又不停的嗡嗡声，像最恶毒的嘲笑，钻进他耳朵，钻进他骨头缝里。
它们真在下面。
那个举蟑螂的疯子，那个把蛋塞他泡面里的混蛋，还有它两个不说话的帮手……它们就在他家楼下！在他排水的管子里！在他洗澡地方的……正底下！
一股被人扒光了看、没地方躲的羞耻和巨大的害怕抓住了他。他猛地伸手，抓起旁边塑料盆里泡着的一条旧毛巾，不管不顾地、狠狠地塞进了那个嗡嗡响的地漏口！
毛巾堵住了口子，也暂时挡掉了那让人头皮发麻的嗡嗡声。
卫生间里一下子静了，只剩下他自己像破风箱一样呼哧呼哧的喘气声。
墨玄靠着墙，大口喘着气，心脏在胸口里咚咚乱跳，像要撞出来。他死死盯着那块堵住地漏、还在微微抖的毛巾，好像它下一秒就会被下面什么鬼东西顶开。
没动静。
毛巾老老实实塞在那儿，隔开了下面那个怪地方。
过了好一阵，首到冰凉的地板彻底把他裤子浸透，冻得他骨头都发冷，墨玄才像被冰醒了，打了个哆嗦。他挣扎着爬起来，胡乱冲掉身上的泡沫，套上睡衣，几乎是逃命一样冲出卫生间，“砰”地一声甩上门，好像那扇薄薄的门板能挡住什么吃人的怪兽。
回到他那小得可怜的卧室兼客厅，他第一件事就是扑到窗边，“哗啦”一下把窗帘拉得严严实实，挡掉了外面路灯可能照进来的光。然后，他像只吓坏了的兔子，缩在屋里唯一一张嘎吱响的单人沙发里，抱着膝盖，眼睛死死盯着关紧的卫生间门，还有……那个方向的下方。
它们没走。
它们就在下面。
那个泡面桶……那颗蛋……
墨玄的眼珠子扫过房间角落。那个便宜的、印着个傻笑卡通脸的塑料泡面桶，这会儿正安静地待在垃圾桶边上。桶里那点浑汤早凉透了，油结成白花花的块，漂在上面。但透过那层恶心人的油和糊成一团的面条，桶底那颗发着白光的蛋，那点朦朦胧胧的光，居然还透了出来，在昏暗的房间里像个鬼火。
那光，弱，但特别倔，提醒他今晚的事不是做梦。
一股巨大的累和蒙圈的感觉把他淹了。考公？他连自己家的下水道都他妈守不住了！他烦得一把抓过桌上那本厚厚的《申论范文宝典》，想逼自己看点东西分分心，可那些字在他眼前跳啊、扭啊，最后都变成了泡面汤里的油花和那颗该死的白光蛋。
“操！”他低吼一声，把书狠狠摔在桌上，“嘭”地一声闷响。
书页自己摊开了，正好翻到一篇叫“城市地下管网治理现代化”的范文。
墨玄的眼珠子扫过标题，猛地一缩！一股冰凉的电流“唰”一下从他脊梁骨窜上去！就是它！就他妈是这破“城市地下管网治理”！要不是为了查这破题的资料，他怎么会抄近路？怎么会踩到那个松了的井盖？怎么会掉进那个噩梦开始的下水道？！
一股邪火“噌”地冲上脑门。他抓起那本范文宝典，想把它撕个稀巴烂！可书页太结实，撕不动。他只能狠狠地把书摔在地上，又泄愤似的用脚踹了两下。
书摊在地上，那篇范文的标题在昏沉沉的光里显得特别刺眼。
墨玄喘着粗气，瞪着那行字，眼神里全是火、害怕，还有一点点……连他自己都没发现的、被老天爷耍了的荒唐感。
他跌坐回沙发，两只手插进湿头发里，使劲揪着。怎么办？报警？怎么说？虫子成精了？警察信不信先不说，万一那些虫子被惹毛了……他不敢想。搬家？这破出租屋是他能找到最便宜的了，押一付三的钱够他心疼半年，哪还有钱搬家？而且，搬家就能甩掉那些鬼东西吗？它们可在下水道里钻着呢！
绝望像冰冷的藤蔓，一点点缠上来，勒得他喘不上气。他觉得自己掉进了一张看不见的蜘蛛网，越挣，缠得越死。
就在他快被这种感觉憋死的时候——
嗡！
不是卫生间传来的！这次的感觉……更近！就在他身子底下！在他缩着的沙发下面！
那熟悉的、冰凉的、带着点铁锈味的震动感，又顺着屁股骨头清清楚楚地窜了上来！比哪次都首接，都厉害！
墨玄像被电打了一样，“噌”地从沙发上弹起来，惊恐地往后猛退几步，“哐当”撞到了书桌，桌上的笔筒“哗啦”掉了一地。
他死死盯着那张旧沙发，心快跳出嗓子眼。刚才那感觉……绝对没错！就在沙发底下！
下水道里，艾莉的“脑子”转得飞快。
主宰发怒了！那声穿透楼板的、充满恐惧和绝望的尖叫，像最刺耳的警报，狠狠扎进艾莉的感觉里！
祂发现了！
祂知道它们在下面了！
祂在……害怕？不对！是发火！是嫌它们没用！是怕它们暴露了祂！
艾莉一下子“明白”了。庇护所！一个安全的、藏得好的、能让主宰躲开所有烦人眼睛的地方！这栋破楼底下的管子，是它们唯一能靠近主宰的路，可这不够！主宰需要更安全、更没人打扰的地方！
祂的意思……得好好伺候！
“巢穴！”艾莉的念头像风暴一样扫过所有工虫，“马上！给主宰造个安全的、藏好的、没人能打扰的圣所！就在这神圣管子交叉的地方！把脏东西弄干净！把地方搞结实！别让任何东西看见！快！用最快的速度！赶在主宰再发火之前！”
这命令像最高指示，瞬间盖过了所有在管子网里找吃的工虫。所有活儿都停了，全都扑向一个新任务——给主宰盖“地上的窝”！
巷子口阴影里那三只工虫最先接到命令。它们眼睛里的幽光“唰”地亮了，一点没犹豫，像三道黑闪电，猛地转身，又冲回了墨玄刚逃出来的、臭烘烘的后巷，目标明确地扑向那个墨玄掉下去的井口！
它们没首接钻进去，而是围着井盖边，用那硬得像钻头的嘴巴，开始疯了一样啃井盖边上的水泥和砖头！碎石头粉“簌簌”往下掉，发出让人牙酸的刮擦声。
同时，墨玄家卫生间地漏口深处，还有整栋楼更下面的污水管子交叉口，一场没声音的、超大的“盖房子”工程正飞快地进行着！
数不清的工虫从黑暗的角落、管子缝里爬出来。它们分好工，动作快得吓人。
一拨工虫像最厉害的清洁工，开始疯狂啃管子壁上沾着的油泥、烂泥、头发和各种叫不上名的脏东西。它们嘴里吐出强效消化液，把脏东西飞快地化掉、变成水，然后被别的工虫用特制的嘴吸走，运到离主宰家远远的下游倒掉。管子内壁眼看着就变光滑、干净了，甚至……有点发亮。
另一拨工虫像专业的矿工和建筑工。它们啃着比较软的土和脆的砖石，把啃下来的渣子也运走。它们在污水管子交叉口上面、靠近墨玄那栋破楼地基的地方，小心地挖地方。硬邦邦的混凝土和钢筋挡了路，但工虫们有办法。它们吐出一种特强的腐蚀粘液，专门喷在钢筋接头和混凝土的弱点上。“滋啦”一声，刺鼻的白烟冒起来，硬混凝土像黄油一样被腐蚀变软，钢筋接头也很快锈烂变脆。接着，别的工虫用硬嘴和爪子，像拆玩具一样，把烂掉的部分小心地掰下来、弄走。挖出来的地方被飞快地加固，工虫们吐出一种奶白色的、干得很快的粘稠东西，像水泥一样，涂在挖开的坑壁和露出来的管子上，形成一层又硬又滑、还带点微弱荧光的“内墙”。
还有更多工虫负责找“建材”。它们像鬼影一样在复杂的地下管子网里穿来穿去，找“能用”的东西。生锈的旧铁丝网被拖回来，被工虫的嘴轻松咬断、重新编，做成支撑的架子。破瓷砖、碎玻璃、塑料片……只要是能用的“垃圾”，都被捡回来、运回去，用工虫吐的生物胶水巧妙地粘起来、塞进新盖的巢穴墙里，弄出些怪怪的图案。
最核心的地方，就在墨玄家卫生间正下方偏一点的位置，一个大概两三立方米大、比较干的地方被飞快地清理出来、加固好。这儿是“圣所”的心子。工虫们用最细的功夫处理这里的每一寸地方，吐的胶水更干净，干了之后像温润的象牙色，散着一点点让人安心的味儿。在这个核心地方的正中间，工虫们用数不清的小金属片、光滑的小石头和一种发着微弱蓝光的晶体碎末，精心堆起一个矮矮的、半圆形的台子。
台子上，铺着一层厚厚的、由工虫们嚼烂了、混着特制口水织成的菌丝毯子。这毯子软得要命，带着活物的温热，颜色是干净的奶白，表面闪着一点点像呼吸一样起伏的柔光。
而在菌丝毯子正中间，赫然摆着那个便宜的、印着傻笑卡通脸的塑料泡面桶！桶里，浑汤和结块的油中间，沉在底下的那颗发白光的蛋，正散着朦朦胧胧却稳得不得了的光，像黑暗里的灯塔，又像这个刚生出来的巢穴的……心脏。
艾莉的“脑子”，附在工虫们清出来的一块比较干净、靠近核心地方的管子壁上。她感觉着周围地方飞快地变结实、变干净，感觉着由主宰核心蛋散出来的、温和又巨大的能量波动，一种从来没体会过的安全感、归属感，还有……使命感，塞满了她的意识。
庇护所！给主宰造的、藏在凡人世界下面的庇护所！契约的记号被供在最核心、最安全的地方！
她借着工虫的眼睛，“看”着那个用垃圾和口水堆起来、却透着怪怪神圣感的核心台子，看着台子上那个装着主宰契约的“圣碗”，意识深处翻腾着最诚心的祈祷和狂喜。
伟大的主宰！您卑微的虫群，总算……给您找了个临时落脚的地儿！
巷子口的井边，那三只“元老”工虫己经啃出了一个挺大的口子。它们一点没停，像最忠心的卫兵，飞快地钻进井口，沿着管子，加入了下面那场大建造。它们的目标很明确——给主宰的“行宫”出力，尤其是那只“头号麻烦精”，它首接游向核心区，开始用嘴小心地清理台子边边角角，保证每一寸都完美。
墨玄缩在房间角落里，离那张让他心里发毛的沙发远远的。他背靠着冰凉的墙，抱着膝盖，眼睛死死盯着关紧的卫生间门，耳朵却竖得老高，听着地板下面的一切动静。
怪了。
之前那清楚的嗡嗡声没了。被毛巾堵住的地漏口死一样安静。
可换来的，是一种……更闷、更宽、更难说清的震动感。不是声音，是那种通过房子架子传上来的、特别细、特别密的抖。像有无数个小凿子在同时敲，又像是什么大家伙在地底下睡醒了，在轻轻动弹。
嗡……嗡……嗡……
这抖的感觉很轻，可哪都有。脚底下的地板在抖，他背靠的墙也在抖，连空气都好像跟着一种听不见的低音在颤。这感觉，比之前那清楚的嗡嗡声更让他浑身发毛！因为这不再是几只虫子的动静，这明明是……一大群东西在干活！
它们在下面干啥？
挖地道？建老窝？还是……准备炸楼？
墨玄的脑子不受控制地往最吓人的地方跑。他好像看见自家楼板“轰”一下塌了，数不清的狰狞工虫像黑水一样涌上来，把他拖进那个又臭又闪着怪白光的巢穴深处……
他猛地打了个寒颤，使劲甩头，想把那些吓人的画面甩出去。他得干点啥，分分心，不然真得被自己吓疯。
他的眼珠子又落在那本被他摔地上的《申论范文宝典》上，摊开的那页，“城市地下管网治理现代化”几个大字还是那么刺眼。
一个荒唐的、连他自己都觉得可笑的念头，突然冒了出来。
它们……那些虫子……好像真能听懂他说话？在巷子里，他喊“报警”和“化粪池”，它们就装死。他警告“不准靠近”和“不准在碗里产卵”，它们……虽然方式很怪，但也算“听”了。后来他吼“滚”，它们就停巷子口了……
要是……要是它们真能“说通”呢？哪怕就一点点？
这念头像野草一样疯长。害怕还在，但一种被逼到墙角后、豁出去试试的想法，压倒了纯粹的恐惧。
他深吸一口气，像给自己打气，又像在跟谁讲条件。他盯着地板，声音干巴巴的，带着点藏不住的抖，一个字一个字地对着脚下空荡荡的地方说：
“喂……下面的……听着！”他停了下，想想怎么说，“我不管你们是什么玩意儿……也不管你们想干啥……但是！”
他加重语气，装出一副很凶的样子：“第一，不准搞坏我的房子！不准弄塌楼板！听见没有？！”他几乎是吼出来的，“第二，不准再出声！不准再让我觉着你们在下面瞎动！第三……”他犹豫了下，眼珠子扫过墙角那个发着怪光的泡面桶，咬了咬牙，“……那个桶，那个蛋……你们爱咋弄咋弄！但是！不准再把它弄我跟前！不准让它发光吵我睡觉！”
说完，他屏住呼吸，心咚咚狂跳，耳朵恨不得贴地板上，全身的劲儿都用来听下面的动静。
一秒。
两秒。
三秒。
那无处不在的、闷闷的嗡嗡震动……停了！
就像一台转得飞快的机器突然被拔了插头，所有的抖、所有的低音共鸣，在他最后一个字刚出口的瞬间，没了！
整个房间，一下子掉进了绝对的、死一样的安静里！
只剩下他自己粗重的喘气声，在静得要命的屋里显得特别响。
墨玄僵在那儿，后背的冷汗“唰”地下来了。不是因为怕，是因为……不敢相信！
停了？
真停了？
它们……真听懂了？还……照做了？
一股巨大的荒唐感和一丝丝……少得可怜的、死里逃生的感觉，像冰火夹攻，冲得他脑袋发晕。
下水道深处，新盖好的核心巢穴里。
艾莉的“脑子”正泡在“圣所”盖好的巨大满足和安宁里。菌丝台子又软又暖和，核心蛋散的能量像摇篮曲一样哄着她。工虫们停下了大动作，正安静地趴在巢穴各处，做最后的打扫和加固。
就在这时，主宰的声音，像看不见的炸雷，穿透了楼板和土，清清楚楚地、带着不能反抗的威严，砸了下来！
“不准搞坏我的房子！不准弄塌楼板！”
“不准再出声！不准再让我觉着你们在下面瞎动！”
“那个桶……那个蛋……你们爱咋弄咋弄！但是！不准再把它弄我跟前！不准让它发光吵我睡觉！”
每一个字，都像神的旨意，狠狠刻在艾莉的意识里！她一下子从满足里惊醒，巨大的害怕淹没了她！
祂知道巢穴了！
祂在警告！在定新规矩！
“停！全停！”艾莉的念头尖叫着，通过神经网发出最严厉的命令，“主宰相召！圣谕来了！所有活儿马上停！保持绝对安静！收住能量！遮住光！不准打扰主宰睡觉！谁不听……抹掉！”
命令瞬间传到所有工虫耳朵里。那些还在做小清理的工虫立刻僵住，像被点了穴。负责吐胶水加固的工虫马上闭上了嘴。连核心台子上，那颗发白光的蛋散出的朦胧光，也在艾莉念头的强行压制下，瞬间暗了下去，变得几乎看不见。
整个刚才还忙得热火朝天的地下巢穴，眨眼间掉进了一片死水般的安静和漆黑里。只有菌丝台子和内墙那点微弱的生物光，勉强能看出巢穴的轮廓。
艾莉的念头在黑暗里剧烈地翻腾着，满是后怕和庆幸。幸亏！幸亏祂给了明白话！不然它们傻乎乎地干活，差点就惹恼了至高无上的主宰！
祂允许它们待在这儿！允许它们供着契约蛋！这己经是天大的恩了！
祂的要求清清楚楚：不准搞坏凡人房子，不准打扰，不准拿契约的东西烦祂！
这就是它们新的铁规矩！比命还重要的铁规矩！
出租屋里，墨玄还僵在那儿，保持着那个听动静的姿势。死寂持续了十几秒。
没震动。
没声音。
连墙角泡面桶里透出的白光……好像都弱得快看不见了？
他小心翼翼地、慢慢地吐出一口气。身子因为绷太久，微微发抖。
它们……好像真的……停了？还……把灯关了？
一种说不清的复杂感觉涌上来。害怕还在，但被一种更深的荒唐感和一种……被逼得没法子、居然真跟一群鬼东西“说通”了的累劲儿代替了。
他靠着墙，慢慢滑坐到冰凉的地板上。夜，还长着呢。题，还是堆成山。而他，好像多了一群住下水道里的、行为很怪但暂时“听话”的……“邻居”？或者，“房客”？
他累得闭上眼。明天……明天还得去图书馆查那该死的“城市地下管网治理”资料。他真是一点，一点，都不想再碰这破题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