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内,金砖铺地,蟠龙柱擎天。沉水香的气息缭绕在肃穆的空气里,也压不住那一丝若有若无的紧张。齐国使团正副使匍匐在丹墀之下,姿态谦卑得近乎尘埃。副使张浦的额头死死抵着冰凉坚硬的金砖,声音带着长途跋涉的疲惫和难以掩饰的惊惶,在大殿空旷的回音里微微发颤:
“外臣……奉我主齐王之命,献上东海明珠十车,北地骏马百匹,西域美玉五十匣,并……善歌舞之胡姬百名!恳请大楚皇帝陛下……念及唇齿之谊,高抬贵手!”
他几乎是匍匐着向前蹭了半步,声音更添了几分凄惶,“北境胡赵,豺狼之性,兵锋日炽!魏国于西,亦虎视眈眈……我大齐左支右绌,实己力竭……只求陛下能暂息雷霆,容我齐国喘息之机,专心应对北疆之祸!他日……他日必有重报!”
随着他的话音,殿外隐约传来金铃清脆的碰撞与女子压抑的低呼,显然那百名胡姬己在殿外候旨。十车明珠的清单被高举过头顶,在殿内通明的灯火下,那卷轴仿佛也镀上了一层奢靡的金光。
尹萧侍立在丹墀之侧,玄色太子常服在满殿朱紫中沉静如渊。他的目光并未过多停留在那些令人心旌摇曳的礼物清单上,而是悄然开启“慧眼”,扫过殿中群臣。
视线所及,一道道代表好感度与野心的数据流在视野边缘无声流淌。户部尚书盯着那“明珠十车”的字样,头顶代表“贪婪”的灰色数值悄然跳高了几分;几个出身清贵世家的大臣,则对“胡姬百名”露出毫不掩饰的轻蔑,嘴角撇着,特性栏里“古板守旧”的字样微微发亮;而兵部几位将领,眼中则闪烁着跃跃欲试的凶光,显然对齐国此刻的虚弱动了心思。
高踞龙椅之上的尹彻,面容沉静如水,冕旒垂下的玉珠遮挡了他眼底翻涌的惊涛。他放在宽大龙袍下的手,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北方!那片辽阔而富庶的中州大地,才是真正能奠定万世基业的龙兴之地!齐国此刻的窘迫,简首是天赐良机!若是能趁此良机……
“陛下!”一个沉稳中带着几分倨傲的声音打破了短暂的沉寂。
尚书令王瑜,晋王尹深的舅舅,当朝文官之首,手持象牙笏板,一步跨出班列。他须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紫袍玉带,气度雍容,目光却锐利如鹰隼,扫过匍匐在地的齐使,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
“陛下,”王瑜的声音回荡在大殿,清晰有力,“齐国既己遣使修好,献上国礼,此乃两国邦交之礼成!我大楚乃天朝上邦,礼仪之邦,岂能效仿市井商贾,收下礼物再行讨价还价之举?此等反复无常,背信弃义,实有损大国威仪,徒令天下人耻笑!”
他微微一顿,目光转向御座上的尹彻,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从容:“然,齐国所求,不过是我大楚不趁其危难之际背后插刀。此等举手之劳,我大楚宽宏,自可应允。只是……”
王瑜话锋一转,眼中精光闪烁,如同看到了肥美猎物的老狐:“齐国遭逢兵祸,国力困顿,想必粮秣军械亦是奇缺。我大楚府库充盈,为彰显上国体恤藩属之德,倒可‘慷慨’拨付些许。只是,这粮草转运、军械打造,靡费甚巨。齐国既为求援,自当承担此等耗费。依臣之见,齐国当以岁贡之礼,另奉上黄金三十万两,粮米百万石,精铁二十万斤!一则,补我大楚‘助拳’之耗;二则,亦可稍解齐国眼下燃眉之急,助其全力抗赵拒魏,岂非两全其美?”
他话音落下,殿内顿时响起一片低低的议论和附和之声,尤以世家门阀出身的官员为甚。黄金、粮米、精铁!这些都是硬通货,是滋养家族、壮大私产的甘泉!至于齐国是否会被榨干骨髓,是否真能挡住胡赵的铁蹄,与他们何干?他们要的,是看得见摸得着的利益,是能落入自家库房、田庄的实惠!一道道代表“满意”、“赞许”的数据流在尹萧视野里亮起,如同贪婪的萤火虫。
尹彻端坐龙椅,冕旒下的眉头紧锁。王瑜的话,如同一条冰冷的锁链,看似有理有据,冠冕堂皇,实则将他心中那点趁势北望的野望死死捆住。他目光扫过殿中群臣,那些附和之声背后,是一张张被世家利益驱动的面孔。一股强烈的无力感混杂着被掣肘的愤怒,如同毒藤般缠绕上心头。他想反驳,想拍案而起,质问王瑜,大楚的“府库充盈”,究竟充盈在何处?是充盈在国库,还是充盈在你们这些世家的私库?
但话到嘴边,终究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他深知,此刻若强行推动北进之策,朝堂之上必将掀起滔天巨浪,这些盘根错节的世家,会用他们的方式让政令寸步难行。
“……准卿所奏。”尹彻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沙哑,如同被抽走了筋骨,“着鸿胪寺与齐国使臣,详议岁贡条款。务求……公允。”最后两个字,他说得极其艰难。
“陛下圣明!”王瑜眼中闪过一丝得色,躬身领旨。殿中世家官员们头顶的数据流更加明亮了几分。
尹萧立于丹墀之侧,将父皇眼中一闪而逝的不甘与屈辱,将王瑜那志得意满的虚伪,将满殿官员头顶跳动的、代表家族私利的冰冷数据,尽收眼底。一股冰冷的明悟,如同淬火的钢针,狠狠刺穿了他的心防。
国家的强大?
不仅仅在于城头林立的戈矛,仓廪堆积的粮米。
更在于这举国之力,能否如臂使指,凝聚成一股无坚不摧的洪流!
在于这庞大的资源,能否真正为国之意志所用,而非被一只只贪婪的巨手分割、把持、中饱私囊!
父皇想北伐,想饮马黄河,可这些盘踞在楚国命脉上的世家巨鳄,只需轻飘飘一句“有损国格”,便能将帝王雄心锁死在龙椅之上!
而他们勒索来的如山金铁、如海粮米,最终又将流向何方?
不过是落入这些巨鳄深不见底的腹中,滋养出更大的贪婪与更顽固的掣肘!
一股前所未有的冰冷和沉重,沉甸甸地压在尹萧心头。
夜色如墨,沉甸甸地笼罩着东宫。文华阁内,烛火在精雕细琢的青铜灯树上跳跃,将尹萧来回踱步的身影长长地投射在挂满舆图的墙壁上。那身影时而凝滞如山岳,带着《九岳镇狱诀》初成的沉凝厚重;时而又焦躁如困兽,透着一股亟待破笼而出的锋芒。
脚步声在寂静的殿宇内回响,沉闷而压抑。
“夫君,”一声轻柔的呼唤自身后传来,带着兰草的幽香。苏晴披着一件素色寝衣,外罩薄纱,青丝如瀑散落肩头,绝美的容颜在烛火下带着一丝倦意,更显温婉。
她莲步轻移,走到尹萧身侧,伸出纤纤玉指,带着温凉的触感,轻轻抚上他紧锁的眉心,试图熨平那深刻的褶皱。“何事忧心至此?自打从紫宸殿回来,便见你眉宇不展,辗转难眠。”
尹萧的脚步蓦然顿住。他转过身,深邃的眼眸凝视着妻子盛满关切的双瞳。那94点的倾世魅力在此刻的温柔中,带着抚慰人心的奇异力量。他沉默片刻,胸中翻腾的巨浪似被这温柔稍稍平息,却又酝酿着更汹涌的决断。
猛地,他一把抓住苏晴抚在他眉心的柔荑。动作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却又小心翼翼地将那只温软的手,紧紧地按在自己坚实滚烫的胸膛之上。那里,心脏正有力地搏动着,如同战鼓在胸腔内擂响。
“云仪,”他的声音低沉下去,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熔炉里锻打而出,带着滚烫的野心和冰冷的决心,“孤要赚钱。”
他顿了顿,感受着掌心下妻子温软的手背和自己胸膛内奔涌的力量,眼中锐利的光芒如同刺破黑夜的星辰,斩钉截铁地宣告:
“赚很多很多的钱!”
“多到能买下整个朝堂的闭嘴!多到能把刀架在那些世家的脖子上,让他们乖乖吐出私库里的金山银山!”
“多到……孤一声令下,北伐的旌旗便能遮天蔽日,铁蹄便能踏碎黄河坚冰!”
“这大楚的命脉,该由孤来掌控!这北伐的刀锋,该由孤来磨利!”
话音落下,如同惊雷在寂静的殿内炸开,余音在梁柱间嗡嗡回荡。
苏晴的手被他紧紧按在胸膛,清晰地感受着那沉稳有力、却又蕴含着火山般力量的心跳。她仰头望着丈夫近在咫尺的脸庞,那深邃眼眸中燃烧的野心火焰,几乎要将她吸入其中。
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被这滔天气魄点燃的悸动。她红唇微启,最终化作一声轻柔而坚定的回应:“好。”
尹萧松开手,目光越过苏晴,投向窗外无边的黑暗。他大步走向殿中那张巨大的紫檀书案。案头,静静躺着一份墨迹未干的文书,正是沈冲关于恩科筹备、广纳天下寒门贤才的最新条陈。旁边,那卷得自藏书阁深处、承载着太古山岳之力的《九岳镇狱诀》焦黄皮卷,散发着沉甸甸的亘古气息。
他伸出手,没有去碰触那代表文治的条陈,也没有去拿那象征武力的皮卷。宽厚的手掌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重重地、稳稳地按在了书案之上!
“啪!”
一声闷响,如同惊堂木拍下,震得烛火摇曳。
书案坚实厚重的紫檀木面,在他掌心之下,清晰地向下凹陷下去寸许!一个轮廓分明、边缘带着细微木纹裂痕的掌印,赫然烙印其上!掌印边缘,甚至弥漫开一股淡淡的、被巨力瞬间压迫而产生的焦糊气息。
九岳之力,初试锋芒。
这掌印,是决心,是宣言,更是向整个楚国腐朽命脉宣战的第一记烙印!
窗外,更夫的梆子声遥遥传来,三更天了。
夜色正浓,而风暴的种子,己在东宫深深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