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书架
晨光透过蕾丝窗帘，在虞寄瑶月白色的旗袍上投下细碎的光影。
她的手指修长白皙，此刻正捏着一支玻璃滴管，将淡黄色的液体缓缓注入水晶瓶中。
实验室里弥漫着夜来香的馥郁，却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苦杏仁味。
片刻，她放下香水瓶，从书架上取下一本厚重的笔记本，开始详细记录检测结果。
钢笔在纸上沙沙作响：
"'夜来香'样本检测。气味异常：苦杏仁味（特征性）。试纸反应：pH5.2→6.8（弱酸性→弱碱性，符合H特征反应）。初步结论：含微量氢氰酸前体，长期使用可能导致神经系统损伤..."
写完后，她若有所思地转动着钢笔。
这支万宝龙是父亲送她的十八岁生日礼物，笔帽上刻着"真理常在细微处"。
"阿珍，去把上周的《申报》找来。"她突然说，眼睛仍盯着那瓶在阳光下泛着诡异光泽的香水。
十分钟后，虞寄瑶在报纸角落找到一则小广告：
"'夜来香'香水，东方香型之冠，你值得拥有——森永商社"。
广告下方还有一行小字："独家代理：莱茵贸易公司"。
"森永。"她冷笑一声，指尖不自觉地收紧，将报纸边缘捏出了褶皱。
这家樱花国注资的企业最近在沪市动作频频，己经抢了永平不少生意。
他们有自己的工厂和柜台。有可能这个毒香水就是森永自己搞的鬼。
她想起父亲笔记里的只言片语——
樱花国往香水里掺氢氰酸前体，香水配方是D国IGFB公司的生化实验副产品，用沪市名媛测试神经毒素的慢性效果……
现在看来，终于被她等到了。
"备车。"虞寄瑶扬声吩咐阿珍，同时将试香纸和笔记本小心地放进真丝手袋。
永平百货公司，总经理办公室内，郭景瑜正对着季度报表皱眉。
自从森永商社在金陵路开了分店，永平的化妆品销售额下降了近三成。
他揉了揉太阳穴，抬头时正看见秘书引着虞寄瑶进来。
“看下吧！”虞寄瑶从手袋取出笔记本，"我做了三次测试。这是详细记录。"
郭景瑜快速浏览笔记，脸色逐渐凝重。
他拨通内线电话："陈经理，立刻下架所有'夜来香'，通知租界卫生处。"
挂断电话后，他转向虞寄瑶，"确定了？"
"我父亲曾说过，D国和樱花国秘密协议疑似涉及化工原料。有可能IGFB提供配方给森永商社，再借着莱茵公司的旗号，把樱花国香水摆进永平柜台。"
虞寄瑶从手袋取出一个小瓶子，"这是我调制的特殊试剂，遇到氢氰酸会变蓝。"
她当场演示，将试剂滴在香水试纸上，淡黄色的液体迅速变成了诡异的湖蓝色。
郭景瑜倒吸一口冷气。
"出事后，太太们不会去找商社，莱茵也可以推给森永，所有一切只会冲着永平来。"
虞寄瑶的声音很轻，却字字如刀，"这不是简单的质量问题，是商业阴谋。森永想通过这种方式损害永平声誉，往严重了说，是在危害国人健康。"
郭景瑜的拳头狠狠地砸在办公桌上，震翻了茶杯。
褐色的茶渍在报表上洇开，像一幅抽象的地图。"无耻！我马上安排记者会。"
虞寄瑶回神，她将物品都收回手袋：“但我们无法揭示真相。”
“是，”郭景瑜早知道不会这么容易，他把报表都收起来。
“我们先收点利息。”
别的慢慢来。
虞寄瑶松口气，她不喜欢和蠢人打交道。
这个郭先生，虽然年轻，但处事比她想象中更老到。
不像一些什么都不懂还硬装的二代。
反而你递给他一个线头，他能准确的绕成你想要的形状。
三小时后，永平百货一楼大厅临时搭建的记者位座无虚席。
郭景瑜西装笔挺地站在麦克风前，身后是永平化妆品部的全部柜台。
"各位媒体朋友，今日请诸位来，是要宣布永平的一项新政策。"
他示意工作人员分发小册子，"即日起，永平所有进口商品将增加一道自主检测程序，确保顾客安全。"
一位《申报》记者举手："郭先生，这是否意味着永平此前销售的商品存在安全隐患？"
郭景瑜微笑："恰恰相反。我们抽检了全部在售商品，发现仅有一款名为'夜来香'的香水存在异常。而这款香水，日前刚到货，尚未全面上架开售。风险可控。所有近日在永平柜台购买此款香水的顾客均可享受全额退款。永平也不会再上架此款香水。”
"请问这款香水有什么问题？"《申报》记者追问。
"通过三次独立检测，我们在'夜来香'香水中发现了氢氰酸前体。这种物质在常温下缓慢释放微量氢氰酸，长期接触会导致头痛、眩晕，严重者可致神经系统损伤。"
郭景瑜当场进行了试剂演示，蓝色的结果引发记者席一阵骚动。
"请问这款香水的生产商是？"《新闻报》记者追问。
郭景瑜接过话题："由莱茵贸易公司代理进口，原产商是森永商社。但我们必须强调，目前尚无证据表明这两家公司知情。可能是运输或储存环节出了问题。"
这番看似为森永开脱的话实则更为致命——既点明了森永与问题商品的关联，又暗示永平负责任的态度。
记者们低头速记，郭景瑜几乎能想象明天报纸的标题。
记者会结束后，郭景瑜将虞寄瑶请到办公室："今天多谢你。"他真诚地说，"若不是你及时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虞寄瑶摇摇头，“您不妨看看民国十六年的《申报》，当年那桩化妆品走私案，和如今的戏码倒是异曲同工。”
表象不同、本质相通。侵略者的野心从未消弭。
窗外惊雷炸响，居然下起雨来了，雨幕中隐约传来黄浦江货轮的汽笛，像是被困在浓雾里的野兽在哀鸣。
她顿了顿，又说："森永不会善罢甘休。"
郭景瑜下意识点头，"我想到了。"
但是后手，他也还没准备好。
近日，港城永平会安排堂兄过来，他打算与家族商量后再决断。
这些他没和虞寄瑶说，莫名地，他不想她觉得自己没用。
果然，次日《申报》刚登出永平的声明，郭景瑜就接到了森永沪市代表佐藤一郎的电话。
"郭先生，贵公司不负责任的指控严重损害了我社声誉。"
电话那头的声音彬彬有礼却暗含威胁，"我们希望立即撤回声明并公开道歉，否则……"
"否则如何？"郭景瑜冷静反问。
"郭先生年轻有为，想必不希望尝到子弹的味道。"佐藤轻笑一声，挂断了电话。
郭景瑜握着话筒的手微微发抖。
这不是商业威胁，而是赤果果的人身恐吓。
他立刻找来虞寄瑶：“幸好记者会你没出面，目前森永只针对郭家，不过虞小姐也需小心，恐暗处有人盯着你。”
虞寄瑶以为他是找自己商量对策，倒是没想到，这人还挺有良心，只是提醒自己注意安全。
沉默片刻，虞寄瑶抬头："森永与军阀一首有来往。他们不仅通过商业伪装实施经济渗透，还在为军事侵入做准备。郭先生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还是心软，忍不住提点了一句。
虞寄瑶早知森永不会甘心，并猜测森永与父亲的沉船事件有关，可能是父亲机缘巧合下发现他们的商业阴谋，导致被灭口。
昨晚回去后，她将父亲留下的资料铺满整个茶几，仔仔细细看了一遍。
泛黄的照片上，森永的日方经理与某军阀把酒言欢；
账本复印件显示森永通过莱茵公司向北方运输大量化工原料；
最令人震惊的是一份残缺的实验报告，标题为《香水挥发式神经毒剂测试》。
但这些，她不预备告诉郭景瑜。
一方面单凭这些碎片证据不足以定罪，森永完全可以反咬她诽谤；
另一方面，她不想这么小的事情就把父亲牵扯进来。
她还不信任郭景瑜。
"我们必须公开毒香水配方。"郭景瑜说。
虞寄瑶摇头："首接指控森永没有证据。莱茵公司完全可以推说不知情。我们需要更周全的计划。"
虽然提议被否，她的话却让郭景瑜感到一种奇异的安定："你有主意了？"
问出这句话的时候，他完全忘记了之前自己还在等堂兄过来，小心翼翼不敢露出半点自己不行的苗头，此刻像个真诚的京巴，瞪着湿漉漉的眼睛看着虞寄瑶。
虞寄瑶闭上眼，摇了摇头，努力忘记脑海中的京巴。
"看这个——”，她指向一份名单。
"森永的主要客户都是沪市有头有脸的太太小姐。如果能发动她们抵制森永……"
郭景瑜眼前一亮："永平百货下周有个慈善晚宴，沪市的名流都会出席。"
之前是自己想差了。
配方不重要，重要的是产品有毒。
并且华国香水也不差，都是健康的花果香，闻起来不输进口香水。
只不过，它们一首缺乏一个被市场认可的契机。
也许，此刻，正是让国货站上永平百货黄金柜台最好的时机。
"正好，我也收到了邀请函。"虞寄瑶微微一笑。
郭景瑜伸出手：“很荣幸邀请虞小姐参与鄙司晚宴。敬请大驾光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