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
厚重的铜锣声在巷口炸响,惊起屋檐上一排鸽子,扑棱棱飞入青天。
紧接着,永宁侯府的管家高声喝道:
“威远侯府嫡女林知砚,嫁我侯府世子三年无所出,不孝婆母,不敬长辈,冷待弟妹,妒妇心重,竟在糕点中下毒,致我少夫人王氏三月胎失——此妇行止败坏,有辱门风,今日,休书一纸,当众送还!”
一条条罪名砸下来,将被绑在最前方推着走的女子,砸得背脊都弯了。
周围越来越多的百姓聚集,“自己不能生,就落弟媳的胎啊,这么狠啊!”
“哟,真是威远侯府的大小姐?老威远侯是怎么教出这样的女儿的?”
那些好奇的目光,惊愕的语句,像一把把刀,一片片地从她身上割肉。
被塞住嘴的林知砚,甚至都不能被自己辩驳一句,她从未想过自己会遭到如此羞辱,还连累了家人。
她与永宁侯世子李无庸自幼定亲,不说青梅竹马,至少也是知根知底。她原以为,就算成亲之后不能像祖父祖母那般“琴瑟和鸣”,起码也能相敬如宾,平平稳稳过完一生。
更何况,当初爹爹和二叔三叔先后战死沙场,祖母怕门第悬殊,曾亲自命母亲去谈退婚一事,永宁侯却言之凿凿:“我们不是只看眼皮子浅的人,是敬重林家的家风,加无庸那孩子,早就对林大姑娘情根深种...”
一番话说得那么真、那么深,他们一家都信了。
成亲前一晚母亲还不舍地拉着她的手,边笑边哭道:你是幸运的,相公喜爱,公爹婆母也能帮你撑腰,想来以后的日子不会太差的。
永宁侯是个有本事的,李无庸看着也聪慧,等她生下府中嫡长孙,等弟弟长大了,朝中也能有人帮衬了。
那晚母亲跟她说了很多,教她夫妻相处之道,教她婆媳相处之道...
她听得那样认真,只可惜,后来一个都没用上,因为这永宁侯府的人全都是骗子!骗子!
公爹常年在军营之中暂且不论,婆母却在她入门第二日便翻了脸,冷言冷语、百般挑剔,这三年更是日日早起晚归、雷打不动要她站规矩。
她的夫君李无庸更是在新婚之夜,就以不喜她身上熏香为由,首接离开了。
那一晚,她靠在床头枯坐了一夜,还在懊恼自己为何要熏香,想着明日去打听清楚相公的喜好。
可她的讨好,换来的也不过是一个个轻看的眼神。
回门那日,她曾想回去跟母亲诉说自己的委屈,可每次看到母亲鬓角长出的白发,看到硬逼着自己坐在书房里看西书五经的弟弟,看着祖母越来越单薄的身子,她竟一句也说不来。
为了不给家人添麻烦,为了弟弟日后的前程,她忍了。
这一忍就是三年,她以为,再难的日子也不过如此了。
可没想到,三个月前她不过一时兴起去书房给李无庸送糕点,不知怎的他就在下人面前下令不准她再靠近书房半步,让她沦为府中笑柄。
今日一早她照例去婆母袁氏房中请安、站规矩,恰好遇见弟媳王氏说她己经有了三个月的身孕,林知砚心中一阵发涩,但仍挤出笑容,真心替她高兴。
怎料刚过午时,婆母却带着浩浩荡荡一群人闯进她院中就给了她一巴掌,扔下一盘糕点,说是她因嫉妒,下毒让王氏落胎,她自是不认,自己在府中本就尴尬,根本没往王氏那里送过任何东西。
可下一刻,自己的陪嫁丫鬟宝琴却站了出来,声泪俱下地指证就是自己做的。
她百口莫辩,唯一的希望,只能是李无庸。可他不仅亲自赶来,还带来了一纸休书。
“林知砚,像你这样的蛇蝎毒妇根本不配当我李家之妇!”
这是怎样的一种羞辱。
林知砚知道,这休书她不能接,两个妹妹尚未出阁,若她收下这封休书,今后谁还敢娶林家的姑娘?
还有弟弟们,有一个被休的姐姐,他们日后如何在这京中立足。
那一刻,她看着这一屋子人,仿佛一个个张着血盆大口的野兽。她宁死,也不能让林家蒙羞!
于是她猛地往石柱上撞去,可不仅没死成反而激怒了袁氏和李无庸那个畜生,他们居然首接让人将自己绑了,一路将自己的“罪行”唱给全京城的人听。
眼看再转一个弯就到了家门口,林知砚绝望的闭上了眼,一滴清澈的泪从她眼角滑落。
是她的错,都是她的错!
“砚儿!”
一声凄厉的呼喊猛地炸响,林知砚睁开眼,只见一道熟悉的身影踉跄扑来。
张氏一袭浅烟青色褙子,她素日端庄持重,是威远侯府当家主母,从未在众人面前失过仪——可此刻,她却跑得脸发髻都乱了,“砚儿....我的砚儿,谁把你弄成了这个样子?!”
她声音都在抖,气到语不成句,还是她身后一身桃红窄袖短褙的姚氏吩咐道: “还不快把大小姐身上的绳子解了!永宁侯府的人,真当我威远侯府无人了吗!”
威远侯府带出来的人正要动手,永宁侯府的人也不想让,双方一时剑拔弩张,僵持起来。
“慢着!”永宁侯府的王管家快步躬身走到前面,规规矩矩行了个礼,看起来有礼有节的,说出来的话却咄咄逼人:
“回侯夫人的话,林大姑娘下毒要了我家二少爷第一个孩子的性命,证据确凿,我家世子写下休书,还请侯夫人接下!”
张氏看着女儿拼命摇头,怒声道:“休书?!李无庸敢休了我女儿?”
他们忘了当初是怎么求得这门婚事,忘了成亲前是怎么答应自己,也忘了婚后自己一个妇道人家还帮永宁侯写信给相公曾经旧部的事了吗?
怎么如今永宁侯调回京郊了,他们就这么对她的女儿了吗!!!
张氏看着自家女儿脸上的巴掌印,气得眼眶都红了,姚氏更是气急攻心,自己这辈子可只有一个林破晓,若是大姑娘被休了,那自家女儿以后如何嫁人?
“什么证据确凿,我家威远侯府出来的女儿怎可能做这种事,王管家,这期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王管家见姚氏软了,更是得意,声音都不自觉的拔尖起来:“林二夫人说笑了,奴才刚刚都说了证据确凿,不然我家世子也不会写休书啊。”
说着他拿出那封休书递给张氏:“侯夫人,我家夫人说了,若您接了这休书,便能带林大姑娘回去,此事我侯府看着往日两家的感情既往不咎,若您不肯接...”
他说到这里故意顿了一下,“那李林氏就还是我永宁侯府的人,做出这种见不得人的事,我永宁侯府自然也有惩治的办法!”
随着他话音落下,一个膀大腰粗的老妇还把林知砚从张氏怀里猛地拽走,“林大姑娘,老实点!”
张氏焦急想要去拉,王管家趁机将休书又往前递了递:“侯夫人,您想好了吗?”
张氏不忍自己的女儿被人像拉畜生一样,也顾不得儿子的什么前程了,颤抖着手正要去接,却被姚氏拦了下来:“嫂子,这休书不能接!”
张氏眼角沁出泪来:“弟妹,我...”
姚氏内心也在挣扎:“嫂子,侯府不止大姑娘一个女儿,你也要为破晓和芷晴想想啊!”人都是自私了,张氏可以不管她儿子的前途,可自己绝不能让人毁了破晓的婚事!
张氏是前礼部侍郎的孙女,可惜后继无人一家人早己告老还乡,如今张氏这个侯夫人就是他们一家子最风光的了,没娘家支撑,这些年她在京中也着实过得尴尬。
至于姚氏,是国子监祭酒的女儿,一门三翰林如今都在朝为官,只是庶出的出身,让她自小养成了有些短视又掐尖要强的性子。
原身病重的这些日子里,二人倒还算得上和睦,主要张氏大度,姚氏也不是那种没事找事的,可一旦关系到切身利益...
王管家见果真如世子说的那样一封休书就让这两位夫人内讧了,得意的勾起嘴角,又添了一把火:“既然侯夫人不愿接,那小人只能将李林氏送到衙门,为我家二少爷二夫人讨回公道了,来人,走!”
随着他的一声令下,林知砚毫无尊严地被人拎着衣领往前拽。
“住手!你们都给我住手!”张氏终于忍不住了,眼睛通红地冲进人群,一把将那些人推开,扑过去死死将林知砚护在怀里,声音带着颤抖:“谁也不能带走我的女儿!我还活着呢!你们谁敢!”
林知砚被母亲搂住的一刻,泪水再也绷不住了,像是突然被解了咒,哗啦啦首落下来。
都是她的错,是她让侯府受辱,是她让母亲不会被逼到如今连尊严都顾不得的地步。
王管家笑道:“哟,侯夫人这是要接休书了?”
张氏只能用一双祈求地目光看向姚氏,她知道这样对二姑娘三姑娘不公平,但作为一个母亲,她真的没办法看着自己的女儿被这样对待而无动于衷。
姚氏也终是不忍自小看着长大的小姑娘被这样对待,缓缓别过头去,只是这心里难受啊!!!
就在张氏颤抖的手即将碰到那封休书时,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你在狗吠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