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凌霄论剑开启只剩三天,李迟风罕见地中断了日常修炼。
这场论剑李迟风等了三年,不容有失,他不仅要将身体状态调整到巅峰,更需让心绪沉稳如渊。
暂时卸下修行重担的他,难得漫步在长明宗内,试图在熟悉的景致中沉淀心绪。
无论是修行还是生活,都需动静相济,缓步以明志,静坐而澄心。
迎啸峰是长明宗精心打造的一处景致胜地。
当年宗门耗时三月,移来三座荒峰,集阵法,风水之妙,将其雕琢成如今的模样。
简而言之,华丽壮观。
长明宗的治宗理念与其他宗门“与世隔绝”的传统不同,因此时常有世家子弟,平民百姓慕名前来迎啸峰游览。
当然,其中也不可避免存在敛财的考量。
毕竟如此庞大的宗门,日常开销巨大,总不能坐吃山空。
李迟风隐入人群,沿途不算拥挤,最终在寻梦殿外的一处凉亭驻足。
这些年,李迟风经常来此处。
就像有些人儿时总对秋千架流连忘返一般,这里承载着他难以言说的情愫与回忆。
清风徐徐拂过,李迟风在凉亭内落座。
亭中石桌上,一副石刻棋盘赫然在目,纵横交错的纹路里还积着些许前日的残叶。
“阿娘你看!”扎羊角辫的小女孩突然拽住妇人的衣角,肉乎乎的手指戳向凉亭穿月白衫的少年,“那个哥哥的剑在发光!”
妇人顺着她的目光望去,见李迟风正擦拭长剑,剑身上残留的灵力泛着微光。
“那是灵力,别乱指。”
她轻拍女儿手背,却挡不住孩子眼里的好奇。
“才不是灵力!”小女孩跺着绣着小花的布鞋,“明明是萤火虫!萤火虫会发光!”
李迟风闻言,哑然失笑。
他偏过头去打量,微微讶异。
在长明宗寻常的游客中,这对母女稍显不同,衣着气度颇有贵气,想来是某个世家的家眷。
世家,又称“门阀”,“望族”,是修真界中传承久远,底蕴深厚的大家族。
联姻是世家立足的惯用伎俩,对象往往是天赋异禀之辈。
这些人通常拥有血脉传承,天生根骨优异,更有甚者具备特殊体质。
一个强大的世家,不仅掌控灵脉,矿藏,秘境等修行资源,甚至独有功法,丹方。
时不时冒出个世家子弟,号称有大帝之姿,虽说有些夸张,但实力确实不容小觑。
因此就连大宗门,也会选择与世家联姻。
李迟风对世家向来没什么好印象。
早年间行乞时,他曾见过一位世家女子红杏出墙,与人私会。
旁人都骂她水性杨花,说娶了这种女子便是倒了八辈子霉。
但李迟风知道得更多。
那女子本就是被家族逼着联姻,私会情郎实属无奈。
换作是他,绝不会强娶一个心不甘情不愿的女子,更不会撮合这等姻缘。
李迟风打量两人的同时,小女孩也踮起脚尖,好奇地张望过来。
妇人名叫虞裁雨,此刻同样在审视李迟风,目光沉静而锐利。
虞裁雨一眼便看透少年境界——三楼惊蛰楼,气息绵长浑厚,根基扎实,突破春分楼并非难事。
然而,对比族内那些十五岁左右便踏入惊蛰楼的子弟,他的天赋着实平庸。
因此,当虞裁雨与李迟风西目相对时。
彼此眼中,俱是平静着掩饰厌色。
然而很快。
彼此稀松平常的伪装,竟同时被看穿,一丝默契,悄然滋生。
呵呵......同道中人。
虞裁雨素手轻抬,将一缕散落的鬓发别至耳后。
她微微俯身牵起小女孩的手,绣着暗纹的广袖如水波般垂落。
“小公子。”
她停在凉亭石阶前,声音娇柔,“妾身能否借此处稍坐?”
李迟风抬眸望去,恰好看见小女孩躲在母亲身后探头张望的模样。
他微微颔首。
“请便。”
虞裁雨轻提裙裾,她落座时腰背挺首如青竹,素手先抚平后裙,而后才优雅地斜倚栏杆。
虽己是妇人,那截露在广袖外的皓腕仍如少女般纤细,只是举手投足间多了几分熟透的才有的慵懒韵味。
小女孩趴在她膝头,虞裁雨用指尖绕着孩子发辫。
既显出为人母的温柔,又透着一丝世家贵妇特有的疏离。
像是早己习惯这样亲昵却又克制的距离。
虞裁雨眼波流转,忽然打趣道,“小公子一个人在此,可是在等缘?”
缘?情缘?仙缘?
面前夫人这话,问的颇有深意。
李迟风报以浅笑,眸光清亮,反问道,“莫非夫人来此,是来寻梦。”
虞裁雨神色微黯,轻抚鬓边碎发,“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何其艰辛,我母子二人便来求个心安。”
话音未落,她便垂眸敛目,一手虚搭在另一只手臂弯处,肩头微蜷,尽显楚楚柔弱之态。
好似等着人来宽慰。
李迟风垂眸颔首,语气沉静,“吾心安处是吾乡。”
闻言,虞裁雨忽而展颜,“小公子也读东君先生的诗?可是个风流人物呢。”
李迟风摇摇头,“惭愧,只知道这一句。”
虞裁雨眯起眸子,找不到破绽,追问道,“方才妾身的问题,小公子还未回答呢。”
李迟风想了想,“我己有缘。”
话头暂落。
虞裁雨后仰,下意识伸手欲取茶盏,指尖将触未触之际,忽地一怔。
这才惊觉此处并非家中。
她顺势将双手轻搭在石桌上,十指如削葱根般纤长白皙,指甲修剪得圆润如玉,在辉光下泛着珍珠般的莹泽。
这双手生得极好,骨节匀称,肌肤如初雪新剥,连指腹都看不见半点纹路。
是真正“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极致,怕是连翻书页都有婢女代劳的矜贵。
李迟风将这一幕尽收眼底,目光在那双玉手上多停留了一瞬。
横竖是对方主动展示,不看白不看。
他暗自思忖,单是这双纤纤玉手,便足以令世间多少修士道心失守。
虞裁雨自然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却反而舒展十指流转,如展玩一件精心雕琢的玉器般从容自若。
她纤指轻叩石桌:“小公子可否赐教名讳?说不得三日后的凌霄论剑,妾身还能为公子焚香祝祷呢。”
李迟风眸光微动:“夫人今日倒让李迟风大开眼界。”
虞裁雨忽而娇笑倾身,却在将逾未逾之际堪堪止住,皓腕轻转间,玉镯与石桌相击,一声清越脆响,“不应该是大饱眼福?”
李迟风轻笑出声,“原来夫人也是会孤芳自赏的。”
小女孩睁着圆溜溜的眼睛左看右看,完全听不懂两人在说什么。
但她知道,娘亲向来对人冷淡,就连族里那些年轻子弟上门讨好,她也是爱搭不理,可眼下却对着这位陌生公子这般关切。
她忽然踮脚凑到虞裁雨耳畔,压低声音道:“娘,你是不是要续弦了?”
哪知小姑娘拿捏不好音量,清脆的童音在狭小的亭子里炸开。
虞裁雨脸上的笑意瞬间凝固。
李迟风沉默片刻,便主动解围:“童言无忌。”
他欠身而起,拱手一礼:“二位请自便,在下先行一步。”
虞裁雨凝然望着李迟风远去的背影。
自方才交谈起,一股若有若无的被凝视感便萦绕周身,仿佛暗处藏着一双眼睛,正无声警告着她。
这份若隐若现的压迫感,反而勾起了她的兴致。
常言“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
虞裁雨此行长明宗,本是应家族所托,相看那位传言中的“金童”。
据说此子根骨奇佳,族中有意与他为女儿定下婚约。
奈何金童近日正闭关接受灌顶淬炼,短时间内无法会客。
百无聊赖之际,她信步至寻梦殿观景,却不想一时兴起,遇到这个叫李迟风的少年。
长明宗的风云榜上并无此人姓名。
但虞裁雨深知“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越是声名不显,越透着几分耐人寻味的蹊跷。
就是自己女儿说的话,未免太恼人了些。
以后有些事情,还是避着她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