饥饿像一条冰冷的毒蛇,在华九难的胃里缠绕、噬咬。白天在村里遭遇的冰冷拒绝和刻薄羞辱,像无数根针扎在心上,带来阵阵刺痛。他蜷缩在冰冷的土炕角落,裹着破被,身体因为寒冷和虚弱而微微发抖。
墙角那几个发芽的土豆和干瘪的萝卜头,成了他最后的食物。他用小刀削掉土豆发芽的部分和萝卜干瘪的表皮,生啃着。土豆又硬又涩,带着浓重的土腥味;萝卜干得如同木渣,嚼在嘴里难以下咽。冰冷的食物滑入空荡荡的胃里,非但没有缓解饥饿,反而带来一阵阵恶心和更强烈的绞痛。
他强迫自己咽下去,为了活下去。
夜幕再次降临,比昨夜更加深沉,更加死寂。没有月光,只有无边的黑暗。华九难点燃了最后一小截蜡烛头,微弱的火苗在黑暗中摇曳,如同他此刻的生命,随时可能熄灭。
他将那点微弱的烛光放在炕沿上,自己则蜷缩在炕角最黑暗的阴影里,眼睛死死盯着那扇紧闭的木门。昨晚那恐怖的刮擦声和敲门声,像冰冷的烙印,深深刻在他的记忆里。他不敢睡,甚至不敢合眼,神经绷紧到了极致,耳朵捕捉着屋外的每一丝声响。
风声、老鼠的窸窣声、屋顶漏水的滴答声…每一种声音都让他心惊肉跳。
时间在煎熬中一分一秒地爬行。蜡烛头越来越短,火苗越来越微弱。
“咚…咚…咚…”
突然!清晰而沉重的敲门声,毫无预兆地响起!不是昨晚那种指甲刮擦和指节敲击的诡异声响,而是实实在在的、用拳头或手掌拍打门板的声音!在死寂的夜里异常突兀!
华九南全身的汗毛瞬间倒竖!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猛地提到了嗓子眼!他死死捂住嘴,才没有尖叫出声!是谁?这么晚了,谁会来敲他的门?不可能是村里人!他们避之不及!
“九娃子?九娃子!开门!”一个苍老而熟悉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带着一丝焦急和喘息。
华九南猛地瞪大了眼睛!这声音…是…是外婆?!
不可能!他亲眼看着外婆被埋进冰冷的泥土里!这绝不可能!
“九娃子!快开门啊!是婆!婆回来了!外面冷!快让婆进去!”门外的声音再次响起,更加清晰,带着外婆特有的、嘶哑的语调!
一股寒气从华九难的脚底板瞬间窜遍全身!他感觉自己的血液都凝固了!诈尸?!还是…别的什么脏东西在模仿外婆的声音?!
“婆…婆不是…”华九南牙齿咯咯作响,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傻孩子!婆没死透!那棺材板薄,土又松…婆缓过气来了!快开门!冻死婆了!”门外的“外婆”声音带着哭腔,甚至开始用力拍打门板,“砰砰砰!砰砰砰!”
那拍门声沉重而急促,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迫切,震得门板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华九难的心在疯狂地拉扯!理智告诉他,外婆己经死了,埋了,不可能回来!这一定是邪祟作祟!但门外那声音太响了!太像外婆了!那嘶哑的语调,那带着哭腔的呼唤…万一…万一呢?万一外婆真的没死透,爬出来了呢?他怎么能把外婆关在外面受冻?!
“婆…婆你…你真的…”华九难的声音带着哭腔,身体不受控制地往门边挪动了一小步。
“是婆!真的是婆!九娃子!快开门!外面有东西!婆害怕!”门外的声音陡然变得惊恐起来,拍门声更加急促,“砰砰砰!砰砰砰!快开门!”
华九难的手颤抖着,伸向了冰冷的门栓。外婆害怕…外面有东西…他不能让外婆一个人在外面!婆…婆…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门栓的那一刻!
“嗤啦——!”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纸张撕裂的声音,从他怀里响起!
是那个装着钱币的小布包!布包紧贴着他胸口的地方,突然毫无征兆地变得滚烫!一股灼热的刺痛感瞬间穿透了单薄的衣物!
华九南猛地缩回手,下意识地捂住胸口!他惊骇地低头,只见贴身衣襟的位置,竟隐隐透出一层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暗红色光芒!那光芒一闪而逝,但那股灼热的刺痛感却真实无比!
与此同时,一股淡淡的、极其熟悉的草药苦涩味,混合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陈旧墨汁般的奇异气息,瞬间弥漫开来!
是陈掌柜留下的那个药箱的味道?!不…更准确地说,是陈掌柜给他伤口上药时,那药粉的味道!还有…那枚古旧的铜钱!陈掌柜拿走了那枚铜钱,但他塞钱的小布包,之前是包着那枚铜钱的!难道…残留了什么?
这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华九难的脑海!陈掌柜严肃的警告瞬间清晰无比:“记住!守着这屋子!哪里也别去!不管谁叫门,都别开!”
门外的拍门声和“外婆”的哭喊声还在继续,甚至更加凄厉:“九娃子!开门啊!你不认婆了吗?婆好冷!外面有东西追来了!快开门!”
但此刻,华九难的心却如同被那瞬间的灼热和熟悉的药味浇了一盆冰水,瞬间清醒过来!他猛地后退几步,远离了那扇门,眼神里充满了惊骇和后怕!
假的!外面那个…绝对不是外婆!是脏东西!是来骗他开门的邪祟!
“滚!”华九难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门外嘶吼,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和愤怒而变调,“你不是我婆!滚开!”
门外的哭喊声和拍门声戛然而止!
死一般的寂静瞬间降临。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
华九难背靠着冰冷的土墙,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炸开。冷汗浸透了他的里衣。他死死盯着那扇紧闭的木门,一动不敢动。
过了许久,久到华九难以为那东西己经离开。
“咯咯咯…” 一阵极其轻微、带着无尽怨毒和阴冷的女人笑声,如同冰冷的毒蛇,贴着门缝钻了进来,幽幽地在死寂的屋内回荡。
“好…机灵…的小东西…”
“等着…我们…还会…再来…”
声音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无边的夜色中。
华九南在地,浑身脱力。他颤抖着手,从怀里掏出那个小布包。布包完好无损,里面的铜钱和碎银子冰冷依旧。刚才那灼热的光芒和刺痛感,仿佛只是一场幻觉。但空气中残留的那一丝淡淡的、混合着草药和陈旧墨汁的气息,以及门外那怨毒的笑声,都在提醒他,刚才那惊魂一刻的真实。
他紧紧攥着那个小布包,将它死死按在胸口。黑暗中,那双因为恐惧和饥饿而显得异常大的眼睛里,除了绝望,第一次燃起了一丝微弱却无比坚定的东西——活下去的意志,和对陈掌柜那句话更深的理解。
守着这屋子!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