淤泥女真身显现的刹那,整个天地仿佛都陷入了冰冷的泥沼。院中残余的鬼火彻底熄灭,唯有华九难灵前那盏长明灯,在狂暴的阴风鬼啸中,火苗缩成针尖般一点惨绿,顽强地摇曳着,仿佛随时会彻底湮灭。
比乱葬岗上浓郁十倍不止的湿冷死气,如同万吨冰水,轰然压下!华九难感觉自己瞬间被冻结在原地,连血液都停止了流动。胸口残留的阴寒印记疯狂反噬,与体外恐怖的威压里应外合,让他眼前阵阵发黑,七窍都渗出细微的血丝!手中的桃木钉虽然依旧滚烫,爆发出金红色的光芒竭力抵抗,但在这滔天怨念面前,如同风中残烛,光芒被死死压制,只能护住他周身方寸之地。
那双淤泥之眼,怨毒地锁定了华九难,也锁定了他手中那根散发着令她厌恶气息的桃木钉。一只由纯粹黑水凝聚而成的、巨大而扭曲的鬼爪,从翻滚的浓稠黑气中缓缓探出,指甲尖锐如冰锥,带着冻结灵魂的寒意,无视了桃木钉的光芒,朝着华九难和他身前的薄皮棺材,狠狠抓下!
速度看似缓慢,却带着禁锢空间的恐怖力量,避无可避!
“婆——!” 死亡的阴影彻底笼罩,华九南目眦欲裂,发出绝望的嘶吼。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就在那巨大的黑水鬼爪即将触及灵前摇曳的惨绿灯火之时!
华九难左臂上,那被桃木钉刺入、正剧烈冲突着金红阳煞与青铜阴煞的印记点,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芒!金红与青铜两色光芒不再是冲突,而是在某种更高层次意志的统御下,瞬间交融!
“锵——!!!”
一声裂帛般的巨响,不再是低沉的嗡鸣,而是如同九天惊雷炸响!又似亿万柄古剑同时出鞘!带着斩断时空、破灭万邪的无上威严!
华九南面前的空间,毫无征兆地扭曲、碎裂!一道狭长、边缘燃烧着虚幻黑焰的空间裂缝,硬生生被这声剑鸣撕裂开来!
裂缝之后,并非虚无。而是……一片死寂、荒凉、充斥着无尽杀伐之气的古战场虚影!残破的战旗在无声的罡风中猎猎,折断的戈矛斜插大地,累累白骨堆积如山!而在那尸山血海的背景前,一尊高大、残破、散发着亘古青铜冷光的巍峨身影,正一步踏出!
正是昨夜乱葬岗上,阵列最前的那位青铜将军!
它一步踏出空间裂缝,沉重的青铜战靴落在小院的泥地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如同战鼓擂动,整个大地似乎都随之震颤了一下!它手中那柄巨大的、布满铜锈和暗沉血痂的青铜战矛,矛尖斜指苍穹,矛锋之上,一点寒芒如同寂灭的星辰,骤然亮起!
战矛所指,正是那抓向华九难的巨大黑水鬼爪!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淤泥女那双怨毒的眼瞳中,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这尊青铜身影。那是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极致恐惧!她发出的凄厉尖啸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声短促、尖锐、如同灵魂被撕裂般的惊怖嘶鸣!
巨大的黑水鬼爪,在青铜战矛那一点寒芒的锁定下,如同烈日下的冰雪,无声无息地、从尖端开始寸寸崩解、蒸发!速度之快,超乎想象!
“呜——!” 淤泥女模糊的身影剧烈扭曲翻滚,发出痛苦和极度恐惧的哀嚎。她本能地想要后退,想要融入黑暗逃离!但那点寒芒,那柄青铜战矛,仿佛蕴含着天地间最凛冽的杀伐法则,将她死死钉在原地!
青铜将军模糊虚无的面孔,似乎朝华九难的方向极其短暂地侧了一下。随即,它那高大的身影动了。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只有一种纯粹到极致的、毁灭性的力量。
青铜战矛,动了。
一道无法用肉眼捕捉轨迹的青铜寒光,撕裂了粘稠的黑暗,撕裂了翻涌的黑气,也撕裂了空间!矛锋所过之处,一切阴邪、怨念、湿寒之气,如同被投入炼狱熔炉,瞬间蒸发、净化、归于虚无!
矛尖,精准无比地点在了淤泥女那模糊身影的核心——那双怨毒淤泥之眼的中心!
“噗嗤!”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一声如同气泡破裂般的轻响。
淤泥女那由无尽怨念和冰冷井水凝聚的扭曲身躯,猛地僵住。那双浑浊的、怨毒了不知多少岁月的淤泥之眼,瞳孔骤然放大,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和……一种解脱般的茫然?随即,整个身影如同被戳破的黑色水袋,猛地向内坍缩!
无数道粘稠、漆黑、散发着恶臭的污浊水流从她崩溃的身体里喷射而出,却又在接触到空气中残留的青铜煞气的瞬间,发出“嗤嗤”的声响,化作缕缕青烟,彻底消散!
“婆……九娃子……” 一个极其微弱、断断续续、仿佛来自遥远水底的声音,在青烟即将散尽的刹那,幽幽响起,带着深入骨髓的怨毒和不甘,“……时辰……到了……”
声音袅袅,彻底消散在夜风中。
翻滚的黑气、粘稠的湿冷、漂浮的鬼火……所有的一切,随着淤泥女本体的崩溃,如同退潮般迅速消失。惨绿色的光芒褪去,灵前的长明灯和蜡烛的火焰恢复了正常的昏黄,虽然依旧微弱,却不再摇曳。
小院恢复了死寂,只留下满地狼藉和空气中尚未散尽的淡淡水腥气。
青铜将军缓缓收回了战矛。那点寂灭星辰般的寒芒隐去,巨大的矛身重新变得古朴残破。它高大的身影矗立在院中,青铜甲胄在月光下泛着冷硬的幽光。模糊虚无的面孔转向华九难。
这一次,华九难清晰地“看”到了它的目光。冰冷依旧,却不再漠然。那目光扫过他手中染血的桃木钉,扫过他胸口剧烈起伏的位置,最后似乎在他左臂的伤口处停留了一瞬。
然后,如同完成了使命,青铜将军的身影开始变得透明、虚幻。它没有再看华九难,转身,一步踏出,身影便融入了尚未完全闭合的空间裂缝之中。裂缝迅速弥合,连同那片古战场的虚影一起,彻底消失不见。
小院,只剩下华九难一人,瘫坐在冰冷的泥地上,浑身被冷汗浸透,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如同离水的鱼。劫后余生的巨大虚脱感再次袭来,但这一次,还夹杂着难以言喻的震撼和对那尊青铜身影的深深敬畏。
他活下来了……真的活下来了……
然而,淤泥女消散前那句怨毒的诅咒,却如同冰锥,狠狠刺入他的脑海:“时辰……到了……”
什么时辰?华九南下意识地低头,看向自己的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