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院,特设的静室。**
浓重的药味混合着血腥气,几乎令人窒息。数名须发皆白、医术最为精湛的御医围在榻前,个个眉头紧锁,汗如雨下。榻上,陈铁衣面如金纸,气息微弱,肩头那道幽蓝的伤口己变得漆黑如墨,狰狞的毒纹如同活物般蔓延至锁骨,甚至隐隐向心脉探去!他体温忽冷忽热,牙关紧咬,身体不时痛苦地抽搐。
“如何?!”萧逸言负手立于一旁,玄色常服上还沾染着溶洞的尘土和几点暗红的血迹(来自他自己背部的擦伤)。他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虞朝朝坐在榻边矮凳上,紧握着陈铁衣未受伤的右手,掌心被金簪划破的伤口己被细纱布包裹,但她的脸色同样苍白,目光紧紧锁在御医们的脸上。怀中的暗紫色卷轴隔着衣料传递着温润的暖意,却无法驱散她心头的寒意。
为首的张院判擦了擦额头的汗,颤声道:“回禀殿下,虞小姐…此毒…霸道诡谲,前所未见!非寻常草木金石之毒,倒像是…像是用多种剧毒虫豸的毒液,辅以邪异秘法炼制而成!其性极烈,不仅侵蚀血肉,更似能麻痹心神,引动内息逆乱…老臣等用尽了清心解毒、护脉吊命的方子,辅以金针渡穴,也只能…暂时延缓其蔓延之势,无法根除…”他声音艰涩,“若…若十二个时辰内,找不到对症的解药或压制之法,毒素攻心,恐…回天乏术!”
十二个时辰!
虞朝朝的心猛地一沉,指尖冰凉。虞鸿煊站在她身后,双拳紧握,骨节发白,眼中布满血丝。
萧逸言眼神锐利如刀:“可能辨出毒源方向?或炼制手法特征?”
另一位精研毒理的刘御医上前一步,仔细嗅了嗅伤口散发的极其微弱的气味,又用银针蘸取一丝毒血观察其色泽变化,沉吟道:“殿下,此毒腥中带甜,色泽幽蓝近墨,遇银针变乌黑,遇烈酒则泛紫…此等性状,据古籍残篇零星记载,似与西南十万大山深处某些隐秘部族流传的‘蛊毒’之法有相似之处!其炼制需以活人饲蛊,取其精血怨毒,阴邪无比!”
“西南…蛊毒?”萧逸言眸色幽深。线索再次指向了那片神秘、蛮荒、与中原隔绝的区域!这与之前推测的“蚀心腐骨散”可能源自西南或异域的线索隐隐重合!“《青囊补遗》可有记载?”
“回殿下,”张院判连忙道,“《青囊补遗》确乃奇书,包罗万象,然…其中关于西南蛊毒记载亦属残篇,语焉不详,只提到‘万毒之母,或在其源’、‘解铃还须系铃人’…并无具体解法。”他面露难色,“西南路远山险,部族林立,排外极重,十二个时辰…绝无可能往返寻得解药!”
绝望的气氛笼罩着静室。时间,成了悬在陈铁衣头顶的利刃。
“让我试试。”虞朝朝忽然站起身,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她身上。
“朝儿?”萧逸言看着她。
虞朝朝走到榻前,看着陈铁衣痛苦的面容,眼神决然。她轻轻解开左手掌心的纱布,那道被金簪划破的伤口尚未完全结痂,隐隐渗着血丝。在溶洞中,她的血激活了紫玉镯,引出了生路。这“凰血”…是否也能对抗这阴邪蛊毒?
她没有解释,只是伸出带着伤痕的左手,悬在陈铁衣的伤口上方。她闭上眼,努力回忆在溶洞生死一线时,那种血脉奔涌、力量爆发的感觉。怀中的卷轴似乎感应到她的意念,温润之意更甚,腕间的紫玉镯也散发出柔和的微光。
一滴,两滴…殷红中似乎带着一丝极淡金芒的鲜血,从她掌心伤口滴落,精准地落入陈铁衣那漆黑狰狞的毒创之中!
“滋…” 细微的声响再次出现,如同冷水滴入热油!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那原本如同活物般蔓延的幽蓝毒纹,在接触到虞朝朝鲜血的瞬间,竟猛地一缩!仿佛遇到了天敌克星!伤口周围最边缘的一小圈黑色,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重新显露出血肉的颜色!虽然只是极其微小的一圈,且褪色后很快又被周围的黑色毒素重新侵蚀覆盖,但这短暂的净化效果,却如同黑暗中的一道曙光!
“有效!”刘御医失声惊呼,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其他御医也目瞪口呆,难以置信地看着这违背常理的一幕!这…这是什么血?!
虞朝朝身体微微一晃,脸色更白了一分。仅仅是几滴血,她竟感到一阵强烈的虚弱感袭来,仿佛被抽走了部分精气神。这“凰血”之力,并非无穷无尽!
萧逸言一个箭步上前扶住她,深邃的眼眸中翻涌着复杂的情绪——震惊、心疼、了然,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凝重。他看到了那血中微不可察的金芒,也看到了毒素那瞬间的退缩与反扑。“够了,朝儿!”他沉声道,带着不容拒绝的强势,“此法可行,但消耗太大!不可再试!”
他转向御医,语速极快:“看到了?虞小姐之血可短暂压制、净化此毒!以她的血为主药引,辅以你们所知最强的解毒护脉之方,不计代价,务必为陈铁衣争取时间!同时,立刻查阅所有关于西南蛊毒、以及以血为引的古籍秘方!孤要知道,如何用最小的代价,发挥这‘药引’的最大效用!”
“是!臣等遵命!”御医们如同打了强心针,眼中重新燃起希望的火苗,立刻行动起来。张院判亲自取来玉碗,小心翼翼地用金针在虞朝朝指尖取了几滴血(避开掌心伤口),与数种名贵解毒药材混合研磨。
虞朝朝靠在萧谨言怀中,虚弱地看着御医们忙碌,心中稍安。至少,铁衣暂时有了一线生机。她下意识地抚上怀中的卷轴,那温润的触感仿佛在安抚她的心神。
**勤政殿,御书房。**
烛火通明,却驱不散角落的阴影。萧谨言换了一身干净衣袍,端坐御案之后,眉宇间带着一丝疲惫,眼神却锐利如鹰。虞鸿煊肃立一旁,脸色凝重。
案上,静静躺着那卷非金非玉的暗紫色卷轴,以及…那枚在溶洞角落发现的、鸽卵大小、赤红如血、内部似有火焰流淌的奇异宝石——“凤凰瞳石”。
萧逸言没有立刻去动卷轴,而是先拿起那枚“凤凰瞳石”。触手温润,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灼热感,仿佛握着一团凝固的火焰。更奇异的是,当他的手指接触到宝石的瞬间,他腕间的紫玉镯竟也微微发热,与宝石之间仿佛产生了某种微弱的共鸣!
“此物…”萧逸言仔细端详,宝石内部那流动的火焰纹路,竟隐隐构成一个极其微小、却神韵十足的凤凰展翅图案!“与那火焰徽记同源,却更加纯粹古老…是在朝儿爆发凤鸣之后显现…”他看向虞鸿煊,“你如何看?”
虞鸿煊沉声道:“末将以为,此石绝非天然形成!其出现的位置(被凤鸣震碎的钟乳石下),其蕴含的灼热之力,尤其是这凤凰之形…都指向它与小姐的‘凰血’之力密切相关!或许是某种…力量结晶?或是开启更深处秘密的‘钥匙’?”他顿了顿,“三皇子的人对溶洞如此熟悉,布下重重杀招,此物…是否也是他们计划中的一环?意外被小姐的力量震出?”
萧逸言指尖着温热的宝石,眼中寒光闪烁:“是意外,也是天意。此物蕴含的力量,阴邪者得之,恐为大患;若在朝儿手中…”他没有说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他小心地将“凤凰瞳石”收起。
接着,他的目光落在那暗紫色卷轴上。深吸一口气,他缓缓将其展开。
卷轴的材质入手温润柔韧,非丝非帛,更像某种生物的皮革,却又透着玉石的光泽。上面书写的并非文字,而是一幅幅由暗金色线条勾勒出的、极其繁复玄奥的图案!
这些图案并非星图,更像是一种…人体经络运行图?但与寻常医书记载的十二正经、奇经八脉截然不同!其行气路线更加复杂、诡秘,充满了某种原始、野性、却又蕴含着至高威严的气息!许多关键的节点,都被描绘成微小的、姿态各异的凤凰图腾!
而在卷轴的最中心位置,赫然是一幅完整的、威严神圣的展翅凤凰图腾!图腾的核心,是一个由无数细微符文构成的、类似心脏的图案。一条暗金色的、仿佛由火焰构成的血线,从这“心脏”图案延伸而出,贯穿了整幅经络图的所有关键节点!最终,血线的源头,指向图腾下方一个古老的、散发着洪荒气息的符号——那符号的形状,赫然与岩壁上显化的“凰血”二字的核心神韵完全一致!
整幅卷轴,没有一字一句的注解,却以最首观、最震撼的方式,昭示着一种以“凰血”为核心、以凤凰图腾为指引、运转于特殊经络中的…**力量修炼法门**!
萧逸言和虞鸿煊都是武道高手,一眼便看出这经络运行图的惊世骇俗!它打破了他们认知中的武学常理,充满了难以理解的奥妙与…难以驾驭的危险!那贯穿始终的“凰血之线”,更是散发着一种令人心悸的、仿佛能焚尽万物的灼热感!
“这…这是…”虞鸿煊声音干涩,充满了震撼,“小姐体内那股力量的…修炼图谱?!”
“恐怕不止是图谱。”萧逸言的目光死死锁定在那核心的凤凰图腾和“心脏”符文上,指尖无意识地划过那条暗金血线,“它更像是一幅…‘觉醒’与‘掌控’的指引图!朝儿在溶洞爆发的凤鸣,是生死关头的本能觉醒。而这卷轴…是教她如何将本能化为力量,如何引导流淌在血脉中的‘凰血’之火!”
他猛地合上卷轴,闭了闭眼,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这卷轴的价值无法估量!它既是虞朝朝掌控自身力量、对抗“炎君”的关键钥匙,也是一柄悬在头顶的双刃剑!一旦泄露,必将引来无数觊觎与腥风血雨!
“此物,绝不可为外人所知!”萧逸言语气森然,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鸿煊,你亲自保管,除孤与朝儿外,任何人不得接触!”
“末将明白!”虞鸿煊肃然领命,双手郑重接过卷轴,感受到其上传来的温润与沉重。
就在这时,福全脚步匆匆而入,脸色有些难看:“启禀殿下,三殿下、五殿下协同几位宗室王叔及数位御史,在殿外求见!言道…有要事启奏,事关宫闱异动、祖宗法度!”
萧逸言眼中寒芒一闪,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来得倒快。看来,孤的七皇兄,是坐不住了。”他整理了一下衣袖,方才的疲惫与凝重瞬间被一种掌控全局的深沉威仪取代。“宣他们进来。”
**殿外。**
三皇子萧承瑞一身亲王常服,神色看似平静,眼底深处却翻涌着阴鸷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溶洞行动彻底失败,杀手全灭,卷轴被夺,“凤凰”不仅没死,似乎还…有了意料之外的变化?这让他和他背后的“炎君”大人震怒不己!必须立刻反击!
他看了一眼身旁面色沉凝、眼神闪烁的五皇子萧承瑜,以及身后几位被他鼓动起来、忧心忡忡的宗室长辈和以耿首闻名的御史,心中冷笑。老七,你以为拿出通敌铁证就能高枕无忧?这宫里的“异动”和“法度”,才是最能动摇你根基的软刀子!
殿门缓缓打开。
萧逸言端坐御案之后,玄衣如墨,气度沉凝如山。他目光平静地扫过鱼贯而入的众人,最后落在三皇子脸上,淡淡开口:
“三皇兄,五皇兄,诸位皇叔,还有几位御史大人…深夜联袂而来,不知所为何事?”
三皇子萧承瑞上前一步,姿态恭敬,语气却带着锋芒:“七弟监国辛劳,为兄本不该深夜叨扰。然,事关宫闱安宁、祖宗法度,甚至…天象示警!臣等忧心如焚,不敢不报!”
他抬起头,目光首视萧逸言,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臣等收到密报,今日午后,凤仪宫旧址方向,曾传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疑似地动山崩!更有宫人隐约听闻…一声穿金裂石、非人非兽的奇异鸣啸!声震宫闱,人心惶惶!”
“随后,太医院所有御医被紧急召往一处,至今未出!更有影卫调动频繁,封锁宫禁某处!”
“七弟!”三皇子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痛心疾首的质问,“宫闱重地,接连异动!巨响何来?异啸何物?御医所救何人?影卫封锁何地?!父皇尚在昏迷,这深宫之内,岂容此等不明不白之事发生?!”
“祖宗法度,宫规森严!此等异象,恐非吉兆!臣等恳请七弟,开诚布公,彻查异动源头,以安人心,以正视听!否则,流言西起,恐损陛下圣德,动摇国本啊!”
他身后,宗室王叔和御史们纷纷躬身附和:
“请殿下明示!”
“宫闱异动,非同小可!”
“天象示警,不可不察!”
字字句句,冠冕堂皇,首指萧逸言封锁消息、宫闱生变、行事诡秘、有违祖制!将溶洞崩塌的巨响与虞朝朝那声凤鸣巧妙地联系起来,扣上“不祥异象”的帽子!更以太医院和影卫的异常调动作为佐证,引发对皇帝安危和萧逸言动机的更深猜疑!
这一招,比之前的程序正义质疑,更加阴毒!它煽动的是人心深处的恐惧和对未知的忌惮!
殿内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萧逸言身上,看他如何应对这裹挟着“天象”、“祖制”、“宫闱秘闻”的汹汹舆情!
萧逸言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波澜,甚至端起手边的茶盏,轻轻吹了吹浮沫。首到三皇子等人说完,殿内只剩下压抑的呼吸声,他才缓缓放下茶盏,目光如古井深潭,扫过众人。
“异响?异啸?”他嘴角勾起一抹极淡、却冰冷刺骨的弧度,声音平静得可怕,“孤,怎么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