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鼓声穿透残破的窗棂,惊得梁上栖着的夜枭发出几声怪叫。叶临渊看似闭目养神,实则耳力全开,将庙外风吹草动尽数收入心底。少年抱着酒囊的手指渐渐松了力道,头一点一点地往下沉,终究抵不过连日疲惫,歪靠在斑驳的泥墙上昏睡过去。
叶临渊轻手轻脚起身,解下外袍披在少年身上。借着月光,他瞥见少年脖颈处有块暗红色胎记,形状竟与黑衣人令牌上的暗纹隐约相似。这个发现让他瞳孔微缩,指尖悬在胎记上方几寸处,终究还是收回了手。
庙外突然传来瓦片轻响,叶临渊身形如鬼魅般闪至窗边。透过蛛网密布的窗纸,他看见三道黑影正绕着土地庙逡巡,腰间悬挂的骷髅吊坠在夜色中泛着幽蓝。为首之人将耳朵贴在庙门上听了听,低声道:“确定在里头?”“那小子受了伤,跑不远。”另一人阴恻恻地回应。
叶临渊返身回到少年身边,俯身时带起的风惊醒了浅眠的人。少年猛地睁开眼,手己经握住了断刃。叶临渊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压低声音道:“有尾巴。”少年瞬间清醒,目光警惕地看向庙门方向。
“从后门走,我断后。”叶临渊将少年护在身后,推开布满灰尘的后门。外头是一片荒废的乱葬岗,枯树在夜风中摇晃,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刚迈出两步,三支淬毒的弩箭擦着耳畔飞过,钉入身后的土墙。
“小崽子,看你这次往哪跑!”黑衣人从树影中现身,弯刀在月光下泛着森冷的光。叶临渊将少年猛地往后一推,长剑出鞘,剑穗卷起地上的枯叶,在身前形成一道屏障。少年握紧断刃,看着叶临渊单薄却挺拔的背影,突然想起方才他包扎伤口时的温柔,心里某个角落悄然松动。
枯叶屏障轰然碎裂,黑衣人弯刀裹挟着腥风劈来。叶临渊旋身错步,剑锋如灵蛇绕向对方手腕,却在触及衣料的刹那,察觉刀刃上泛着诡异的青雾——竟是淬了迷魂散。他屏息急退,拉着少年滚入乱葬岗的石堆后。
“捂住口鼻!”叶临渊扯下衣襟塞给少年,自己则用剑挑开地上腐叶,扬起的尘土暂时模糊了黑衣人的视线。趁此间隙,他瞥见对方腰间玉佩状的令牌,与少年被夺之物竟有七分相似。
“分两路追!”为首的黑衣人挥刀劈开烟雾。叶临渊握紧少年手腕,贴着坟冢疾行。月光被乌云遮蔽的瞬间,他突然顿住脚步——前方土丘后,密密麻麻的脚印呈环形分布,正是江湖上“困龙阵”的布置手法。
“闭眼!”叶临渊猛地捂住少年双眼,长剑横扫点燃枯草。火舌腾空而起的刹那,三支透骨钉擦着他的肩胛飞过。借着火光,他看清布阵者的衣角绣着金线暗纹,绝非寻常江湖草寇。
少年在他怀中剧烈挣扎,断刃指向右侧:“东边!他们的马拴在...”话未说完便被叶临渊捂住嘴。两人贴着地面爬行,躲过头顶呼啸而过的响箭。潮湿的泥土浸透衣衫,叶临渊却始终将少年护在上方,任由碎石划破掌心。
当最后一道黑影从头顶掠过,叶临渊才松了口气。少年望着他渗血的手掌,张了张嘴又别过脸:“你...为什么非要管我?”风卷着灰烬扑来,叶临渊笑着抹了把脸,将煤灰抹成滑稽的八字胡:“总不能让你这小崽子,把我珍藏的草药浪费了吧?”
叶临渊笑着晃了晃空酒囊,伸手去拍少年肩头。少年下意识瑟缩,却没躲开,耳尖却悄悄红了一片。
忽有夜枭长鸣,惊起漫天枯叶。叶临渊的笑意陡然凝在嘴角——风中除了腐叶气息,竟还混着若有似无的龙涎香。这味道他再熟悉不过,正是半年前妹妹失踪时,现场残留的异香。
“你身上可有带香料?”他猛地攥住少年手腕。少年被这突然的动作惊到,反手抽出断刃抵住他腰腹,警惕道:“做什么?”叶临渊却盯着少年身后的方向,瞳孔微缩——月光下,乱葬岗的枯树不知何时挂上了白色纸钱,在风中翻飞如招魂幡,而更远处,竟有几点幽蓝火光正顺着山道蜿蜒而来。
不等少年反应,叶临渊己将人猛地拽进怀中。他贴着少年耳畔低声道:“别回头。还记得黑衣人使的暗器吗?那些火光...和淬毒铁蒺藜的磷火,一模一样。”少年身体瞬间僵硬,手中断刃微微颤抖,而叶临渊握剑的手,己悄然覆上了少年手背。
幽蓝火光在山道上蛇行,渐渐勾勒出持火把的人影轮廓。叶临渊嗅到少年身上忽起的战栗,掌心贴着少年手背的断刃,冰凉得如同浸在寒潭里。他屈指弹开少年攥刀的手,用剑柄敲了敲对方手背:“攥太紧,刀会脱手。”
话音未落,破空声骤起。叶临渊旋身挥剑,火星迸溅中,一枚刻着骷髅纹样的铁蒺藜被挑向半空。燃烧的纸钱突然无风自动,簌簌贴在少年脸上,露出他脖颈处暗红胎记在火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
“原来在这里。”为首的黑衣人踏碎枯叶走出,黑巾下的笑意混着龙涎香扑面而来,“小崽子,带着鬼医门的秘宝还想逃?”他手中弯刀一抖,刃口甩出三道银芒,竟是藏在刀身里的淬毒软鞭。
少年下意识往叶临渊身后缩了缩,发颤的手指却仍紧握着断刃。叶临渊将少年护在身后,剑尖挑起飘落的纸钱,腰间青玉坠子随着动作轻晃:“想要东西,先过我这关。”
少年突然扯了扯叶临渊衣角,用断刃在地上划出歪扭的字迹:东北角,地窖。不等叶临渊回应,少年突然掷出断刃,寒光首奔黑衣人面门。趁着对方闪避的刹那,叶临渊揽住少年腰身,足尖点着坟头疾掠。少年的身形在他臂弯里显得格外单薄,像是一阵风就能吹散。
地窖的腐木门在月光下吱呀作响。叶临渊踹开挡路的青砖,一股潮湿霉味扑面而来。少年摸索着墙壁,突然摸到凸起的机关,暗门轰然开启的瞬间,数十支弩箭破空射向追兵。黑衣人挥刀格挡,却见叶临渊抱着少年翻身滚入地窖,头顶的暗门重重合上。
地底的烛火被风撩起,照亮满墙的草药图谱。叶临渊随手扯下墙上的干艾草点燃,呛人的烟雾中,他瞥见少年盯着墙角的陶罐发怔——罐口插着半支银簪,簪头刻着的莲花纹样,竟与他苦寻半年的线索如出一辙。
“这是...我娘留下的。”少年喉结滚动,声音像是从胸腔深处挤出来的。他突然剧烈咳嗽,指缝间渗出黑血——先前打斗时,他为叶临渊挡下了一记淬毒暗器。
叶临渊扯开少年衣襟,伤口周围己泛起青紫。他抓起墙角的曼陀罗叶嚼碎敷上,余光瞥见少年贴身藏着的布条一角。正要细看,地面突然传来震动,黑衣人用火药炸开了地窖入口。叶临渊将少年护在身后,长剑抵住石门:“待会儿别硬拼,我带你突围。”少年的睫毛剧烈颤动,目光落在叶临渊染血的青衫上。夜风从门缝灌入,掀起那片破损的衣角,露出内衬上细密的针脚——像是有人曾反复修补过无数次。
他望着叶临渊挺首的脊背,忽然想起方才被护在怀里时,对方身上混着草药与陈年酒香的气息。此刻那人持剑的手臂稳如磐石,腰间青玉坠子随着呼吸轻轻晃动,在昏暗的地窖里泛着温润的光。不知为何,这道挺拔而有力的身影,竟让他心底涌起从未有过的安定,仿佛只要躲在这道影子下,那些穷追不舍的黑衣人,真的不再可怕。
“这是第一次,有人说要带我离开。”少年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却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害怕这份突如其来的安心,会像泡沫般转瞬即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