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天的喊杀声和惨叫声如水沸腾,在酸枣县城狭窄的街巷中激荡。
李嗣炎踏过东门内横七竖八的守兵尸体,刺鼻的血腥味混合着尘土扑面而来,脚下没有丝毫停留。
“云朗!带你的狼营,立刻去控住西门!”李嗣炎的声音穿透混乱,传入身旁人的耳中。
“司虎!虎营去北门!给我把门堵死了!一只苍蝇也不许飞出去!尤其是那些穿绸缎的‘肥羊’,一个都不许走脱!”
“得令!” 云朗和刘司虎齐声应诺,各自带着手下如狼似虎地,扑向指定的城门方向。
他们清楚破城后的第一要务,就是封锁所有出口,瓮中捉鳖!
城里的富户,就是他们接下来“打粮”和“拷饷”的主要对象,是队伍赖以生存的命脉。
“张豹!” 李嗣炎看向刚刚带着马队,冲入城内的少年人。
“让你的马队,给我沿着主街来回扫荡!追击溃兵,迫降残敌!敢有持械顽抗者,格杀勿论!速速肃清街道!”
“明白!掌盘子!”
张豹脸上溅着血点,狞笑一声,手中长矛一挥,“弟兄们,跟我冲!”
二十余骑杂色马匹扬起铁蹄,在青石板和土路上敲打出急促的鼓点,如同死亡的旋风般卷向城内深处,追杀那些溃散的衙役、兵丁。
马刀挥舞,惨叫声不绝于耳,极大地加速了城内抵抗意志的崩溃。
酸枣县彻底乱了套,惊恐的乡民如同没头苍蝇般在街巷中乱窜,寻找着自认为安全的角落。
另有一些被张豹马队,冲散的溃兵慌不择路,有的躲进民居,有的试图翻越城墙,更多的则在刀锋下跪地投降。
几个侥幸从城头逃下来的衙役,连滚带爬地冲进了县衙后堂。
县衙内,县令周允文正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一刻钟前,他刚听完衙役语无伦次地报告——陈守业运粮队遇袭惨败,本人重伤被“溃兵”抬回城下。
县丞周文焕在城头阻止开门时,竟被城外贼匪一箭射杀!这消息如同晴天霹雳,震得他头晕目眩。
可还没等他从这骇人的消息中理出头绪,更恐怖的声音,己如潮水般由远及近涌来!那是‘城破’的声音!
“老爷!老爷!不好了!贼…贼兵杀进来了!东门…东门破了!” 一个家仆连滚爬爬地撞进来,面无人色,裤裆一片湿漉。
周允文身体晃了晃,面如死灰,........完了!一切都完了!酸枣县在他手上陷落了!
身为朝廷命官,守土有责,就算此刻能侥幸逃脱,失陷城池也是十恶不赦的大罪!
以当今陛下严苛的性子,还有朝中那些虎视眈眈的言官,等待他的,最轻也是槛送京师,下诏狱问罪,重则首接问斩,甚至祸及家人!
绝望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住他的心脏,周允文看了一眼身边惊慌失措,哭作一团的妻妾儿女和家仆。
“都…都别哭了!”
周允文的声音异常沙哑,带着一种诡异的平静,“大难临头,各自逃命去吧,管家!开内库!每人…每人拿些金银细软,赶紧从后门走!
混在百姓里,或许…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快走!”
“老爷!您呢?” 发妻扑上来抓住他的衣袖,泪如雨下。
“我?” 周允文惨然一笑,轻轻推开妻子,目光投向大堂之上,那块高悬的“明镜高悬”匾额,那是他初到任时亲手挂上去的。
“我乃天子门生,朝廷七品命官!城破,唯有一死以报君恩,以全名节!岂能效那贪生怕死之徒,玷污朝廷体面!走!
都给我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他厉声喝道,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在家眷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中,管家含泪打开内库,众人慌乱地抓了些金银细软,在几个忠仆的护送下,跌跌撞撞地从后门,逃入了混乱的街巷。
最后看了一眼妻儿消失的方向,周允文整了整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青色官袍,搬来一张椅子站了上去。
他将一条早己准备好的白绫,抛过“明镜高悬”的匾额,在房梁上打了一个死结。
当李嗣炎带着老营精锐,一路清除零散抵抗踏进县衙大堂时,看到的便是这幅景象:
酸枣县县令周允文,身着七品鹌鹑补子青色官袍,头戴乌纱,身体悬吊在半空微微摇晃,脚下的椅子被踢翻在地。
他脸色青紫舌头微吐,双目圆睁,首首地“望”着下方闯入的流寇首领。
那块写着“明镜高悬”的匾额,此刻仿佛成了对他,也是对这摇摇欲坠的大明王朝,最辛辣的讽刺。
李嗣炎脚步顿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眼中毫无波澜,乱世之中,这种尽忠殉节的官员多了,谈不上敬意更无半分怜悯。
对他来说,这不过是个不识时务的酸腐文人,无谓的牺牲罢了。
“晦气!”
李嗣炎啐了一口,“把尸首弄下来,随便找个地方埋了,刘离!”
“在!” 刘离立刻上前。
“你带老营的兄弟,立刻接管府库和兵仗库!给我搜!一粒米、一枚铜钱、一件破铁片子都不能放过!动作要快!”
粮饷军械,才是乱世立足的根本。
“是!” 刘离领命,立刻带人抓了几个,没来得及逃走的仆役婢女,在他们的指引下前往各处府库。
酸枣县虽然易主,但城内的“财富”,却远不止县衙府库一处。
随着街上零星的抵抗被马蹄碾碎,一种更深的恐惧,开始在城内几座高门大户中弥漫。
他们如同惊涛骇浪中的孤岛,在绝望中做着最后的挣扎。
城东北角,张家宅邸那高耸的青砖院墙、钉着碗口大铜钉的大门, 无声地昭示着主人的决心。
墙头家丁手中的猎弓箭头闪着寒光,须发皆白的张老太公端坐正堂,手扶膝盖,誓要守住这囤积了家眷浮财的最后堡垒。
而在西关大街,盐商王员外的朱门大宅死寂一片, 粗大门栓和顶门石后,护院刀光隐现。
宅内,王员外汗如雨下,正嘶吼着催促心腹在后花园,疯狂埋藏金银细软,卑微地祈祷流寇能忽略这座“空架子”。
南街的李朝奉则选择了困兽之斗。 他那墙厚门坚的宅院如同小型堡垒,几个护院套着油亮的私藏皮甲,滚水和石块堆在制高点。
这位精明当铺东家抹着冷汗,眼中是赌徒般的狠厉,仿佛要将这里变成流寇啃不动的硬骨头。
至于北巷深处耕读传家的赵老爷, 防御最为单薄。听着门外越来越近的砸门声和惨叫。
他浑身筛糠般发抖,唯一能做的就是哆嗦着整理绸衫,反复演练着“犒军”的说辞,祈求能用大半家财换得全家平安。
当真是家家闭门,户户惊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