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神庙前,六口黝黑的大铁锅架在土灶上,锅里野菜粟米粥咕嘟作响,腾起阵阵白气,谷物的香气弥漫在断壁残垣之间。
李嗣炎斜倚着斑驳的庙柱,朴刀(铁刀)横在膝头,眼角瞥了一眼从山道上蜿蜒而来的人流。
老妪佝偻着背,用破布条将啼哭的婴孩缚在胸前,青壮年扛着豁口的锄头,更有瘦骨嶙峋者拄着半截木棍,一步三晃地挪向粥棚。
“排好队!挤闹抢食者,休怪棍棒无情!”
刘司虎手持一根硬木棍,带着新收的二十个青壮来回巡视维持秩序,时不时用凶狠的双眼扫视人群。
流民们衣衫褴褛,深陷的眼窝里满是对食物渴望。
可在看到守卫手中紧握的棍棒和柴刀后,都强压下内心的躁动,排成了歪歪扭扭的长队领粥。
见人群聚集了不少,李嗣炎起身用刀鞘戳了戳旁边的粗盐罐:“粥里己放了盐,管够咸淡! 每人两勺粥。”
他看着一张张憔悴枯槁的面孔,声音陡然拔高:“想多添一勺的人,去林子里砍够十捆能做矛杆的硬柴!或者削尖五根木矛!”
接着指向庙后那片稀疏的枣树林,那里堆着的几捆削尖的枣木杆,和一些尚未加工的粗木棍。
几乎话音未落,十几个腿脚还算利索的汉子,立刻抓起散落在地上的破柴刀,闷头冲向枣树林!
一时间,急促的砍伐声响起,混杂着锅里粥汤的沸腾声,惊起庙顶几只老鸹,扑棱棱飞向灰蒙蒙的天空。
李嗣炎见状摇摇头,随即再次喊道有没有识字的?可多分两勺粥。
这次人群中立马有人高呼,“大爷!小的马守财会记账!”
很快从人堆里,挤出一个头戴瓜皮帽的中年男人,怀里紧抱着半卷簿册,模样周正看起来是,这帮难民里最体面的一拨人。
“刘员外家佃户的名册,小的背得滚瓜烂熟!曾经帮刘员外做过一段时间的账房。”李嗣炎挑眉,瞥见他指间常年握笔的痕迹。
他用下巴朝破庙里一点:“嗯,确实是个人才,我算你入伙了。去给新来的录册,敢耍滑头..矛头可不认得你是谁!”
中年男人连连点头称是,抱着簿册一溜烟钻进了破庙。
庙内光线昏暗挤满了衣衫褴褛的流民,臭汗、尘土,以及霉烂味混在一起令人窒息。
然而流落一些时日的他,早己习惯这味道,自顾自寻了张歪倒的供桌,铺开簿册,又从怀里摸出半截秃笔。
舔了舔笔尖,尖着嗓子吆喝起来:“新来的!都过来登记一下名字....”
刘司虎高大的身影堵在庙门另一侧,木棍紧紧握在手中不敢有丝毫的大意。
中年账房埋着头,笔下“沙沙”作响,一个个名字在泛黄的纸页上书写开来。
他问得仔细,偶尔抬眼打量一下眼前的面孔,忽然他笔尖一顿,眼睛死死盯住刚挤到桌前的一个壮汉。
那汉子低着头,粗布烂衫上沾满泥污,脸也刻意抹了灰。
唯独那双透着凶光的三角眼,以及左颊一道旧疤,却像烧红的烙铁烫进了账房的记忆里。
“你是…西庄那个泼皮蛇…’王二!大爷此人非常危险,我看他经常跟官方的衙内勾结,是他们的狗腿子!”
那汉子见自己暴露,恨恨的将供桌踹翻,拔腿就要冲出破庙。
但马守财的这番话,还是引起了李嗣炎跟司虎的注意,特别是对方那暴起发难的行为,更让人觉得可疑。
王二见势不妙,如同挣脱囚笼的恶兽!一把推开身前的老弱,往李嗣炎所在的方向夺路而逃!
“妈的!老子这是被小看了啊!”
看此景形,李嗣炎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脚步不停,腰上那柄朴刀飞快抽出!
在特质【孔武有力】的加持下,他手腕一翻一撩斜斜掠出,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
——噗嗤!
利刃入肉声响起,王三疤瘌前扑的势头戛然而止,身体僵在半途。
他难以置信地低头,脖颈一道致命的伤口,正疯狂地向外喷涌着鲜血,最后双手捂着脖子倒在了血泊。
而做出这等事的李嗣炎,仿佛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平静的扫过了在场的流民朗声道:“再有作乱者,这就是下场!”
很快随着尸体被抬走,庙内渐渐恢复了秩序,这年头死的人实在是太多了,所以并不稀奇。
随着木勺刮擦桶壁的刺耳声,一勺勺粥倒入流民碗中。
捧着空碗的汉子们,眼巴巴望着眼前的食物,喉结滚动却也不敢上前。
这时枣树林方向传来杂沓的脚步声,那十几个砍柴削矛的汉子回来了,个个气喘吁吁。
领头一个黝黑精瘦的汉子,佝偻着腰奋力扛着三捆笔首粗硬的枣木杆,捆堆得几乎挡住了视线。
他踉跄着走到李嗣炎面前,将木杆小心卸在地上,自己也扶着膝盖大口喘息,胸膛剧烈起伏。
“头…头领!”
他声音嘶哑干涩,努力平复呼吸,指着身后几个一样累得首不起腰的同伴。
有的扛着柴捆,有的抱着削尖的木矛——“俺…俺们几个,砍够了您要的硬木,矛杆也削尖了!”
李嗣炎看了一眼地上那些坚实沉重、又瞥过汉子们布满血泡和木刺、磨破皮渗出血的手掌、沾满木屑和泥土的粗布短褐,点了点头。
朝旁边守着粥桶的人一摆手:“给他们每人多打一勺!挑稠的捞!”
接着顿了顿,指着那黝黑汉子:“给这家伙…再多加半勺。”
“谢头领恩典!谢头领!”汉子们疲惫的脸上瞬间涌上狂喜,连声道谢,捧着豁了口的破碗急切向粥桶。
那多出来的一勺稠粥,便是支撑明天继续活下去的动力。
过了一会儿,李嗣炎朝那黝黑汉子招了招手,那人见状连忙放下喝了一半的稀粥,小跑过来垂手恭敬站立。
李嗣炎看着他因长期饥饿,而深陷的眼窝,开门见山道:“手脚还算利索,心性也足懂得照看自家同胞,可愿跟我?跟着我,干的(干饭)管够。”
黝黑汉子闻言,虎躯一震!没有丝毫犹豫“扑通”一声,双膝重重跪倒在尘土里,额头“梆”“梆” 磕在地上。
“谢掌盘子收留!谢掌盘子大恩!”他声音因激动而嘶哑颤抖。
“我这条贱命,往后就是掌盘子的了!水里火里,但凡皱一下眉头,我二狗子就不是爹生娘养的!”
看着脚下因激动微微颤抖的二狗,李嗣炎欢喜道:“好!以后咱们都是自家兄弟了,起来说话。你名字叫什么?”
听汉子这才抬起头,脸上沾着灰土,眼神却亮得惊人:“回掌盘子的话,小的…小的姓云,家里行二,爹娘怕养不活,就叫…叫二狗。”
云二狗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惯有的卑微。
李嗣炎略一沉吟,目光扫过他虽瘦削却透着韧劲的身板,开口道:“云二狗吗?...既跟了我便换个有出息的名字。‘
我看‘朗’字就不错,天清地朗,也有光明向上之意,从今往后你就叫云朗,不知可否愿意?”
闻言,他先是一愣随即再次磕下头,声音哽咽却响亮道:“云朗谢掌盘子赐名!小的愿为掌盘子效死!”
注解:
掌盘子:明末农民起义军(流寇)中的黑话/切口,特指一个流民武装团伙的首领或头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