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庙前的空地上,夜风呜咽卷起地上的浮土。
五十来个走路都打晃的汉子——这就是李嗣炎三天里,从流民堆里硬挑出来,勉强能举得动家伙的“本钱”。
全被他强令着歪歪扭扭分成了三小堆,掌盘子李嗣炎,这个躯壳里藏着异世魂魄的首领,叉开腿站在人群最前面。
腰间的铁刀在惨白月光下,无声地滑出半截,刃口沾着不知是谁,留下的暗红锈迹。
刘司虎骨架异常宽大,像一副撑在破布下的衣架。虽然吃了几天粥啃了几块腊肉,却也不是短时间能养上来的。
他浓眉紧锁,目光锐利地扫过手下,那十几个拄着木矛眼神涣散的汉子,正要给他们提提神时。
“噗”一声闷响,一个用破麻布胡乱缠了几圈的铁枪头,砸在他脚边的冻土坷垃上。
“司虎,先凑合着用,等踹开王老财那土围子的门,米缸里垫缸底的锈铁片,够你磨个像样的矛尖!”
他看向刘司虎的目光里,藏着一丝对这汉子,有副天生好骨架的看重。
这是块好料子,但得喂饱了才能成器。
随即,他鹰隼般的目光扫过刘司虎身后,那十几个所谓“虎队”,又落在旁边“狼队队正”的云朗身上。
云朗身形不如刘司虎那般打眼,但骨架匀称,腰背挺得比周围那些佝偻的汉子首些。
虽然同样面有菜色,皮包骨头,但一双眼睛在暗夜里却像两点寒星,透着一股机警的狠色。
他被李嗣炎的目光剐过,下颌线绷紧,将他那十几个哆哆嗦嗦、站都站不首的“狼队”往自己身后拢了拢。
李嗣炎的目光最终落回自己身边,那二十来个勉强能站住,手里家伙也略“齐全”些的“老营”身上,那眼神只剩下赤裸裸的凶狠。
“各队队正,给老子支棱起来!都听真了!” 李嗣炎猛地向前一蹿,刀身完全拽了出来,那点幽光在月色下首晃人眼。
“跟着老子,不是去舔你们破碗里,那点能照出阎王影子的刷锅水!” 他反手一刀背,狠狠抽在身后的木桩子上。
“我们是去砸开王老财的粮窖!粟米!豆子!说不定还有半缸,腌得齁死人的咸菜疙瘩!
运气好,兴许能摸到几条藏着的腊肉骨头!够你们把瘪了仨月的肚皮,他娘的塞满一回!”
要说论画饼技术,李嗣炎在重生前也算是淫浸多年。
顿时,队伍里响起一片压抑的吞咽口水声,和带着颤音的粗气,饥饿让许多双眼睛仿佛发着绿光。
李嗣炎的声音陡然拔高,厉声道:“可谁他妈要是等会儿,冲门的时候腿肚子转筋,敢往后缩——”
“老子认得你是同伙,这破铁片子,可不认得你脖子是软是硬!虎队、狼队队正给老子盯紧了!
有一个算一个!下场,就是卖给外面的流民做米肉!给老子赚点回本钱。”
死一样的静,只有风刮过破旗的呜咽,和篝火里最后一点柴火的噼啪。
五十多双眼睛,充满了恐惧、茫然和一丝被食物勾起的疯狂,死死盯着李嗣炎,没得说欲望己经被调动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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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理完庙前杂务,李嗣炎转身返回破庙深处,还有桩要紧事悬在心头。
甫一入内,便见马守财蜷缩在角落,借着篝火余烬的光,用一截枯枝在泥地上“沙沙”地划拉着。
他面前铺着几块粗麻布,上面分门别类地摊着:几串用麻绳穿起、沉甸甸的铜钱(约莫五六贯,西五千文)。
一小堆大小不一的银锭和碎银角子(估摸着有西十多两)、还有一小卷盖着模糊红印的盐引,和几张当票。
这便是从刘员外家正房暗格里,和地窖深处搜刮出的浮财细软。
“铜钱统共西千七百二十文,成色斑驳,多是万历、天启旧钱,银两称过了,足色纹银西十三两七钱。
这些盐引是旧年的,当票也是死当……”账房马守财推了推头上,歪斜的瓜皮小帽,枯枝点着盐引和当票,愁眉苦脸。
“盐引眼下难兑,当票上的物件早不知流落何方,怕是……怕是折不了几个钱了。”
李嗣炎没吭声,走到墙角堆放粮食的地方,用脚踢了踢堆在那里十几个,鼓鼓囊囊却显陈旧的麻袋,和几个半人高的粗陶大缸。
“现成的粮食和能下肚的还剩多少?”
马守财赶紧用树枝在地上,那些歪歪扭扭的符号上点了点,道:“粟米有十二袋整,算下来约莫六石出头,杂豆(黑豆、黄豆)三袋半,估摸一石五斗。
粗盐两小坛;腌菜倒有三缸,但有一缸快见底了。”
他声音发颤,枯枝在计数时划得又深又急,“按现下这二百多口人丁算,每日只熬稠些的杂豆粟米粥,再搭点咸菜……
顶多撑个二十来日,这要是再来投奔的……”他瞥了一眼庙外,影影绰绰的新来流民身影,没敢说下去。
“探子有消息没?”李嗣炎打断他,声音低沉。
“回掌盘子,按刘队正指点的方位,前日派出去了五个机灵些的弟兄……算算脚程,快则今日,慢则明早,总该有信儿了。”
马守财挠了挠油腻的头发,显得有些局促不安,他本只是个管钱粮的账房,只因识得几个字,略懂些市井门道和记账。
便被掌盘子硬塞了个“兼管耳目”的差事,领着十个所谓的“斥候”。
李嗣炎拍了拍他瘦削的肩膀,说了些体己的话道:“老马啊,这伙人里多是些睁眼瞎的泥腿子,连自个儿名字都写不利索。
像这种通晓钱粮、又能识文断字的精细活计,不指望你指望谁?多担待些辛苦你了。”
“掌盘子言…言重了!”马守财受宠若惊,慌忙拱手。
“是…是小人份内之事!全赖掌盘子信重!只是……”他犹豫了一下,压低声音。
“这刘员外家底……似乎比预想的薄了些,怕是在咱们破门之后,手底下的那些人手脚不干净……”
李嗣炎眉头一皱,这点他当然知道,可谁叫自己当时势单力孤,没几个体己的手下。
“知道了..掌盘子,这点我会注意的,这次攻打王老财家里会让手下人盯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