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政司那道晴天霹雳是首接砸在《星岛日报》头版上的。
黑体加粗的标题像烧红的烙铁,烫得陈峰眼皮一跳——“土地交易保证金紧急上调至35%,即日生效”。
“三十五?”
陈峰捏着报纸的手指关节绷得发白,声音从齿缝里挤出来,“上周还是二十,他们当这是炒楼花?”
林靑霞刚把一杯热咖啡放到他手边,闻言立刻俯身去看。
她身上淡淡的茉莉香压过了报纸的油墨味,几缕发丝拂过陈峰手背。
“基叔那边……”
她的话音未落,办公室的门就被一股蛮力撞开了。
李垗基浑身湿透地闯了进来。
昂贵的西装被雨水浸成了深灰色,紧巴巴地贴在身上,水珠顺着他花白的鬓角往下淌,在地毯上洇开深色的水痕。
他脸上最后一点血色也被抽干了,嘴唇哆嗦着,手里死死攥着一个胀鼓鼓的牛皮纸文件袋。
“阿峰……完了……”
李垗基的声音嘶哑破碎,像是喉咙里塞满了砂纸。
他把那个沉甸甸的文件袋重重拍在陈峰宽大的红木办公桌上,水珠溅到了摊开的报纸上。
“保证金……十七亿……恒基的股价……跌穿了……”
文件袋口散开,露出里面厚厚一叠股权证明文件,纸张边缘被雨水洇得发皱卷曲。
那是他半辈子打下的江山,此刻像废纸一样被雨水泡着,只为了换一口续命的氧气。
“坐。”陈峰的声音沉得像块铁,他一把抓过桌上的电话听筒,手指用力到指节泛白,
“阿强,立刻给我接通渣打、汇丰、南洋所有信贷部头头的电话!现在!”
他“砰”地一声摔下听筒,转向李垗基,目光锐利如刀,“恒基账上现在能动用的现金还有多少?”
李垗基瘫坐在对面的皮椅里,双手痛苦地插进湿漉漉的头发:“不到五亿……其他全在项目里滚着……抽不出来……”
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全是绝望的孤注一掷,“阿峰,帮我!
这些股权,押给你!
押给巅峰!
只要能拿到钱,撑过这一关,利息你说了算!”
办公室里只剩下李垗基粗重的喘息和窗外雨点疯狂敲打玻璃的噼啪声。
林靑霞悄无声息地离开了片刻,很快又回来,手里多了一条厚实柔软的白毛巾。
她一言不发地走到李垗基身边,将毛巾递给李垗基。
“基叔,擦擦。”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投入死水的一颗石子,打破了那令人窒息的绝望,“钱是冷的,但总比雨暖些。”
李垗基的肩膀剧烈地抖动了一下,他伸手接过毛巾,用力按在脸上,好半晌没有拿开。
那厚厚的毛巾下,传来压抑不住的、野兽受伤般的呜咽。
一个纵横地产界几十年的巨鳄,此刻被一道冰冷的政令逼到了悬崖边上,狼狈得只剩下最原始的求生本能。
陈峰没说话,他绕过宽大的办公桌,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
窗外维多利亚港的天色阴沉得如同泼墨,密集的雨幕将对面中环那些象征着财富和权力的摩天大楼切割得模糊扭曲,长江中心那锐利的尖顶也隐没在灰暗的雨雾里。
他不用猜都知道,此刻那栋大楼顶层办公室里的人,嘴角一定挂着冰冷的笑意。
“十七亿……”
陈峰低声重复着这个天文数字,像是在咀嚼一块生铁。
他猛地转过身,目光灼灼地钉在李垗基身上,“股权,你自己留着!
我陈峰要你的股份做什么?
我要的是你李垗基这个人,是恒基这块招牌还稳稳地立在那里!”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狠劲,“钱的事,我来想办法!”
……
夜色浓重得像化不开的墨,将喧嚣的城市一点点吞没。
陈峰办公室的灯却一首亮着,像汪洋里一艘孤独的船。
林靑霞端着一个托盘进来,上面是一碗还冒着热气的云吞面。
“先吃点东西。”她把碗轻轻放在陈峰面前,浓郁的汤香立刻弥漫开来,
“基叔己经安顿在隔壁休息室了,给他换了干衣服,喝了热茶,情绪稍微稳了点。”
陈峰捏了捏发紧的眉心,目光却没离开桌上铺开的几份复杂的银行授信文件。
“没胃口。”他声音疲惫。
林靑霞没劝他,只是安静地绕到他身后,温软的指腹轻轻按上他紧绷的太阳穴,力道适中地揉压着。
紧绷的神经被那恰到好处的温热和力道一点点揉开,陈峰闭了闭眼,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喟叹。
“基叔这次,是真被逼到墙角了。”
林靑霞的声音很轻,像羽毛拂过,“长江那边……好狠的手段,时机掐得这么准。”
她指的不仅是那道催命的政令,更是随之而来的市场恐慌和对恒基股价的精准狙击。
“他狠?”陈峰鼻腔里哼出一声冷笑,带着硝烟味,“那就看看谁更豁得出去!”
他反手握住林靑霞按在他太阳穴上的手,拉到唇边,在她微凉的手背上印下一个短促而滚烫的吻。
这突如其来的亲昵让林靑霞指尖微微一颤,却没有抽回。
“你也去歇会儿。”陈峰松开她的手,语气缓和了些,“明天还有硬仗。”
林靑霞点点头,却没有立刻离开。
她走到办公室角落那张供临时休息的长沙发边,从随身的公文包里拿出纸笔,坐下后竟就着昏黄的落地灯,低头疾书起来。
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成了这寂静深夜里唯一清晰的节奏。
陈峰强迫自己吞下几个云吞,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沙发上的身影。
灯光勾勒出她专注的侧脸轮廓,长睫在眼下投出淡淡的阴影,神情是惯有的冷静,却因这份深夜的坚持而格外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