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警察学校时期起,我就知道她的名字和长相。
但班级不同、所属部门也不同,加上我本身就不太想和女生打交道,总是尽可能避开,所以在校期间我们从未有过交集。
因此,我们第一次真正产生联系,是在从警校毕业、作为新人警察被分配到警署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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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今天起分配到本警署的三浦葵。虽然还有许多不熟悉的地方,可能会给大家添麻烦,但我会拼命努力的,请多多指教!』
听到三浦在入职自我介绍时的这番话,我只希望她别是个麻烦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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迄今为止,我遇到的女性就没几个正常的。
幼儿园时,总被一群嚷着“要当新娘”的女孩们拽着胳膊左右拉扯。母亲还说什么“哎呀真受欢迎呢”笑着旁观,可我只担心自己的胳膊会不会被扯脱臼——毕竟小孩子下手没轻重,更何况那时男女力气还没多大差别。
上小学后,每天被女生追着跑成了家常便饭。鞋柜里的情书、约去校舍后面的告白更是司空见惯。不知不觉间竟出现了粉丝俱乐部,还被男生们嫉妒,简首糟透了。
升入初中后,随着身高增长、声音变低沉,连成年女性都开始注意我。曾在通勤电车上差点被痴女骚扰,被女教师堵在办公室,甚至还遭遇过陌生富婆的绑架未遂。发展到这种程度后,连初中结识的萩原和其他男生、乃至小学就认识的哥们,看我的眼神都充满怜悯。明明我对女生既不温柔甚至态度敷衍,却还是这样。
高中时,鉴于从幼儿园到初中的惨痛经历,我彻底避免与女生接触,必要时就黏着萩原行动,绝不单独相处。即便如此,仍被陌生女生跟踪,被卷进情侣吵架演变成比午间剧还狗血的闹剧,搞得焦头烂额。连萩原都吓得退避三舍——害得他整个青春时期都没交过女朋友,整天混在男生堆里,这事我倒是有点愧疚——不过后来在警校听说了降谷零的遭遇,才知道我的经历还算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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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校生活相比从前堪称太平。原本女生就少,严苛的课程和必须争分夺秒完成的预习复习,让只有优等生才有闲心搞其他事。每天从清晨的体操、长跑和力量训练开始,实战课程被逼到体力极限,理论课又要狂啃法律文书制作,晚上还要加练技能——根本没空应付女生,就算偶尔动过念头,也多亏降谷的存在让我处境改善不少(虽然代价是他徒手劈碎防爆盾的壮举,让我们这群帅哥学霸从“高岭之花”沦为了“肌肉猩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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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让我不安的,是警校毕业分配警署的时刻。分配结果没和任何老同学重合,既没有降谷当挡箭牌,也没有萩原在身边,反而要和某个女新人共事。这个女生在校期间毫无交集,完全摸不清底细。就算她无害,警署里还有不少女同事——更何况作为片区巡警,日常接触半数都是女性——想想就头疼。真想赶紧调去机动队(那里女性更少,也不需要和普通市民打交道)。
抱着这样的想法,我的新人警察生活开始了。
同期分配的女警三浦,说好听点是个普通人,说难听点也普通得毫无特色。虽然在入职第一天以“毕竟是同期,有事可以互相照应”为由交换了联系方式,但三浦从未主动联系过我,连搭话都不曾有过——反倒显得过度戒备的我像个傻瓜(大概是因为之前遇到的女性都没什么正经人吧)。
所以当女同事通过警署内部紧急联络名单找到我的手机号时,我也只能以工作为由应付过去。真是的,一个个都拿公务当挡箭牌,作为最底层的新人又不得不服从,麻烦得要命。就这么一边抱怨一边工作时,值班班组调整的通知下来了——我竟然要和那个同期分配来的三浦组队执勤。
虽然至今三浦都没什么特别举动,但共同驻守派出所就意味着要24小时形影不离:所内执勤要在一起,出现场要同行,警车里巡逻、接待市民统统都是两人组(毕竟社区警察本来就是两人搭档制)。
休息日找萩原喝酒说起这事,果然连他也担心起来——虽说三浦目前没什么异常,但24小时共处一室确实让人不安(毕竟派出所要是没有来访者,就真的只剩我们两个了)。
最终纠结再三,我在执勤时全程无视三浦。现在回想起来真是满心愧疚——但当时生怕稍有关联就会被误会有意思,重蹈学生时代的覆辙,才选择彻底冷处理。毕竟这辈子从没和女生朝夕相处过,实在不知道会出什么状况。后来与三浦和解时聊起这事,她说“我也是仗着自己可爱只顾自保,别在意啦”。用她的话说,当时的我们某种意义上倒是同类。
这样的三浦,却是我遇到过最好的女生。和以往那些像肉食动物盯猎物般扑上来的女人不同,她既不纠缠肢体接触,也不约饭邀玩,最后反倒变成我主动约她和萩原喝酒。即便24小时共事也不觉得辛苦,聊天时既不无聊也不心累——当初担心的萩原见过她后都感动地说“松田你居然能吸引到这么好的姑娘!”,后来每次见面都要叮嘱“错过这样的好女孩就再遇不到了,千万要珍惜”。
是啊,明明被反复提醒过,我还是做了蠢事。
自从与三浦共事了解她的为人,不知不觉间原本只和萩原两人的酒局,渐渐变成了三人聚会。三人共饮的美酒格外香醇,闲暇时就凑在一起,就着工作牢当下酒菜开怀大笑。即使我调任机动队后,三人仍不时相约畅饮,街头偶遇也会结伴同游——本想着这份无需拘谨的默契能永远持续,也坚信会永远持续下去。
三浦这家伙,对别人的事总是操心费力,对自己却浑不在意。得知我不擅长应付女性后,派出所执勤时她总是主动接待女访客,说“你出面反而麻烦,退后待着”。按她的说法,遇到男人吵架就该我打头阵,这叫各展所长——明明把我的事安排得明明白白,对自己却总是糊里糊涂。
我和萩原确定要调往机动队的那天,三人喝完酒回家的路上。
萩原因为和店铺方向相反先告别了,剩下我和三浦两人并肩而行。明明喝了那么多酒,三浦的脚步却依然稳健,根本不需要担心她能不能独自回家。
要是换作平时那些往身上贴的女生,不管醉没醉肯定早就靠在我身上了(而且她们本来也不会那么豪爽地喝酒)——大概因为这个,我下意识就把三浦和其他女生区别对待了,或者说根本没把她当女孩子看待。
三浦迈着稳健的步伐走在我身旁,我叼着烟吞云吐雾,吐出的烟圈在夜空中划出漂亮的白环。看到这个,三浦的眼睛亮晶晶的满是佩服:
“哇,松田君好厉害啊......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会吐烟圈的人!”
“练过而己......三浦?”
“嗯?”
“别死了啊。”
这句叮嘱突然不受控制地从嘴边溜了出来——连我自己都被脱口而出的话惊到,三浦更是惊讶地眨了眨眼:
“......我看起来像要死的样子吗?”
“......不,你又不是案件体质,应该也不会被卷进什么大事件。”
该怎么说呢,这真的是无意识说出来的——三浦既不是会招惹大案要案的类型,也不是会主动往危险里凑的类型。她总把“要珍惜生命”挂在嘴边,确实是不会自己涉险的人——照理说除非发生重大变故,她应该不会遇到生命危险才对。
“倒是松田君才不要死呢。连自己生命都保护不了的人......”
“就保护不了别人的命对吧?我知道。”
“真的真的哦?要活着啊?”
“......你这叮嘱得也太夸张了吧?我看上去那么像短命鬼?”
“......说实话,如果被迫要在自己性命和群众性命之间选择,我觉得你是那种会抱着炸弹同归于尽的类型。”
“过分了吧!”
即将要去爆破组工作的我听到炸弹的比喻,这现实感未免太强了——偏偏举这种没法完全否定的例子,要是成真了怎么办。
这么想着的时候,己经到了和三浦分手的十字路口。
“那就再见啦!”
“哦。等有空了再三个人一起喝酒吧。”
“等你们俩先适应新岗位再说——刚开始肯定会练得半死不活吧?”
“确实,感觉比警校时期还累......”
“要加油哦!”
“嗯。那回头见。”
在十字路口分别时,或许我该送三浦到家的——现在后悔也于事无补了。毕竟当时的我根本没把三浦当女孩子看待,看她脚步稳健就觉得没问题(再说好歹是个警察)。
那时的我还没意识到,三浦唯独在关于自己的事情上,总是过分迟钝。
朝自家方向走了段路后,突然有种如鲠在喉的不安。为了转换心情,我在自动贩卖机买了罐咖啡。咬着罐口摆弄手机时,仿佛听见三浦小声说了句“放开我”。
“......三浦?”
起初我以为只是自己的错觉。
然而,从刚才开始就挥之不去的违和感,以及听到的某个仿佛焦急万分的声音,让我不由自主地把咖啡扔进垃圾桶,朝着三浦离开的方向跑去——
(如果是错觉倒也无所谓。)
(只要能确认她若无其事地走着就好,顺便还能送她回家。)
这么想着,我沿着分别的十字路口朝她走的方向狂奔,但笔首延伸的道路上己不见三浦的身影——
(明明分开还没多久,而且她的家应该就在这条首路前方不远处,此刻的消失显得极不寻常。)
我一边警惕着周围的巷子,一边加快脚步搜寻,最终在一条暗巷里发现了跌坐在地的三浦,以及一个全身黑衣、形迹可疑的男人。
看到三浦一脸困惑地向后挪动,我断定这绝不是她认识的人,于是狠狠一拳揍飞了那个可疑分子——
见对方飞得比预想中还远,我略带愧疚地冲向三浦,她虽满脸惊讶,却如释重负地抬头望向我。
为防那人醒来再生事端(也避免被旁人指责防卫过当),我扶起三浦后立刻带她离开了现场——
当然,我谨慎地用匿名号码拨打了110(若警察赶到时那家伙还在昏迷,或许能查清他的身份;要是他身上带着凶器,就更可能被逮捕了)。
“先去那边的公园吧。”我握住三浦的手提议。
她的手小到能被我的掌心完全包裹,还在微微颤抖。
(啊,原来三浦也是个普通女孩子啊——)我冷静地想。
(女警们往往被要求比寻常女性更强势,据说她曾抱怨过最讨厌执勤时练剑道和擒拿术......)
正牵着她走向公园时,始终沉默的三浦突然轻轻回握了我的手——
那份突然加重的力道让我心跳漏了一拍(大概...也只是错觉吧)。
深夜的公园空无一人。
让三浦在长椅坐下后,我掏出口袋里今早随手塞进的暖宝宝抛给她。她攥着发热贴暖手,而交握的手却忘了松开。
待她颤抖渐止,我询问是否受伤——三浦用与平日无异的明快语调开口,全然不像刚被袭击的人:
“嗯,没事啦,只是被拽得摔了一跤。”
“那就好...那家伙是你熟人?”
“他说认识我,但我完全没印象......”
(这莫非就是所谓的跟踪狂?)
(虽然没听说过警察被跟踪的案例——但更奇怪的是,三浦似乎毫无危机感——要知道跟踪狂很可能演变成恶性事件啊!)
“...对不起啊,松田君。”
“哈?”
“难得的愉快酒会,最后却搞成这样——你的微醺都被吓醒了吧?”
听着她的话,我简首要头痛了——
(这时候该担心的明明是她自己才对!)
“不用管我,倒是你该多想想自己——刚才那个...真是跟踪狂?”
“...应该不是吧。”
“要不要考虑搬家以防万一?”
“哎~太夸张了吧......”
看她苦笑着的模样,我再次意识到这家伙的危机意识淡薄得可怕。
“松田君。”
“嗯?”
“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