己是深秋,入夜了天气虽不至于严寒,但也是冷的。
尤晨晨重新将灯换了灯芯。
“小娘子进屋去抄吧,入夜太冷,小心身体。“
柏江瑜看了一眼自己面前的书,墨都磨过好几次了,这才抄了三遍有余,十遍得抄到什么时候。也不知这黎睿瑾是有什么毛病,选了这么厚一本书,这才上几次课,她竟不知道己经讲过这么多了。
“不必,屋子里太闷,在院子里写我更舒坦些。”
能不舒坦吗,她写一个字就气得火冒三丈,别说不冷了,身上的火都快冒出来了。这字也不能假手于人,若是交上去,这字千奇百怪,莫说相公看不看得出来,她自己心里也过不去。
尤晨晨哈欠都打了三个了,实在撑不住了,上眼皮和下眼皮都快粘在一起了。在他第三次头快砸到桌面上时,柏江瑜也受不了了,拍拍他的脸,“你回去睡吧,这里也用不上你,在这里耽误也没有什么用。”
尤晨晨有点着急,他不似谭煜那么聪慧,有法子可以帮柏江瑜小娘子,也不似邓彦云那样有一身武艺,遇到危险时能挡在小娘子前面。自从谭煜将留下来的机会让给了他后,他便一天天的惶恐不安。
“小娘子,我,我可以帮你的,我可以帮你研墨,倒茶,我,我还可以帮你翻书!”说到后面,语气都有些激动了。
她赶紧按住尤晨晨,“好啦好啦,我只是看你困了,想让你去休息而己。”
听到柏小娘子这么说,他才勉强放下心来,依依不舍地走了。
顾自又抄了一会儿,突然感觉旁边有人拿起她的纸张,她以为是尤晨晨想不通又回来了,便开口道:“不是说让你回去了吗?”
来人也不回话,落座之后,将纸张又放了回去。柏江瑜这才抬头一看,来人竟是黎睿瑾。
没好气到:“黎先生来看我笑话?”
黎睿瑾也不恼她的态度,兀自问到:“柏小娘子抄几遍了?”
“西遍。”
他拿过几张空白的纸,又拿过一支笔,开始在纸上写写画画,柏江瑜也不管他。只在心里默默腹诽,莫不是这黎睿瑾抠门到这个地步了?连纸都要蹭旁人的。
“今日在书房,你是想让相公觉得我教不好你,然后将我换了去吧。”
她不答话,饶是个明眼人其实都看得出来,就她仍是孩子心性,认为别人都看不出来。
见她沉默,黎睿瑾继续说道:“你为何不愿读书?读书使人明智,可以修养你的品行、道德,这有何不可?”
没想到这人平时在课上教育她还不够,都这么晚了,还专门跑来教育她。
“那是你们的想法,与我何干?”
见她仍心生抵抗,他从袖口中拿出她今日所写的文章,递给她。
“你不愿说,我也不逼你,只是你这文章虽说粗浅一读,只觉荒唐,但我今日去细细读了一番,你的遣词造句,颇有一番力量,不是寻常人能写得出来的。”
柏江瑜装没听见,这么丢脸的事情,来与她复盘干什么。
“那日我奉命来遣送兰园小厮之时,偶然瞧见,兰园书房内堆的书不少。”
“话本子罢了。”
“当真?可我怎么只看见其中一半是话本,而另一半……”
柏江瑜将笔拍在桌子上,像是被人戳中了什么心事般,“够了!你到底要说些什么?”
他却好似没看见她不悦,毕竟这小娘子可能上一秒对你喜笑颜开,下一秒就翻脸不认人。
“既一日为师,那便终身为师,我只是想知道,柏小娘子如此藏拙,究竟是为了什么?莫不是为了吸引相公的注意力?”
好了,这下柏江瑜是真的发怒了,抬起水杯就朝他丢去,但黎睿瑾是习武之人,区区一个水杯,稍稍一偏身子,这便躲了过去,但是可怜那杯子了,摔了个粉身碎骨。
以前,人人都说,这相公府里的柏小娘子,聪慧之极,三岁便可读书,往后十余年,更是在一路吹捧当中过去的。可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纵使小时聪慧,那又算得了什么,为了回应相公的期待,她只能私下刻苦,才能在相公提问时装做很容易的样子,但这样她便时刻都害怕从云端跌落。
既然如此,还不如她自己主动下来,为何要为了迎合旁人的期待,日日折磨自己,索性放纵自己。
她本性如此,放浪自我之后,反倒觉得轻快许多。
但人终归是矛盾的。
冷静下来之后,柏江瑜倒也不生气了,只觉得面前这人真是个没有眼色之人,也不知相公如何这么喜欢他。
“我没有故意藏拙,我本来就生性顽劣,受不了那付出不一定有回报的事情。”
她捡起笔来,还是接着写,再浪费时间下去,可真的写不完了。
黎睿瑾也不言语了,他想他懂了柏小娘子的纠结所在,但还是需要她自己愿意开解自己,旁人都帮不了她。
抄到第五遍的时候,柏江瑜终于抵不过困意,倒在了桌子上,笔尖的墨水将纸浸染了一个墨圈。
等到天光微亮之时,院中只留了柏江瑜一人,还有一件披风,两支清洗好的毛笔。
秋儿按照往日时辰来叫柏小娘子起来洗漱,不曾想进院门就看到柏小娘子趴在院中桌子上睡着了,这种天气,不进屋睡若是病了可怎么办。
她小跑两步,将柏江瑜摇醒,“小娘子,柏小娘子,快醒醒!”
柏江瑜睁开惺忪的眼眸,脑袋还没有清醒,只是看到这大亮的天光,心里一惊,糟了,她还没抄完。
也不理秋儿关切的话语,赶紧翻看手里抄写好的纸张,一摸,这厚度似是不对。她一张张看过去,都是她的字迹,整整十份,一张不多。
她从中抽了一张仔仔细细看过去,粗看确实是她的笔迹无误,但细看,却能看出有所区别,她看了一眼旁边的凳子,昨晚之后她和黎睿瑾在此,她绝对没有将十份完全写完。
秋儿将因柏江瑜起身掉到地上的披风捡起,“小娘子什么时候有这个颜色的披风了?莫不是霜儿姐姐没告诉我?”
听到秋儿的话,柏江瑜转头看了一眼她手里的披风,“不是我的,你去洗了,派人给黎睿瑾送去。”
“啊?是黎小官人的,怎会在此?”
柏江瑜斜睨了她一眼,“叫你去做便是了,话别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