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深秋。
咸阳城上空铅云低垂,空气里弥漫着萧瑟寒意。
风卷起街角零落的枯叶,打着旋儿扑在行人的衣角上。
可这肃杀之气,却丝毫未能浇熄长街两侧攒动的人潮。
一个穿着锦缎的胖商人缩着脖子,跺了跺冻得发麻的脚,对身旁的人抱怨。
“这鬼天气,早知道就该多披件狐裘。也不知道等的是个什么金疙瘩,值得全城的人都出来喝西北风。”
他身旁站着个独臂的老卒,闻言冷哼一声,浑浊的眼睛瞥了一眼街上林立的甲士:“金疙瘩?不过是八年前送去陈国当人质的皇子罢了。如今用不着他了,就给送了回来。”
胖商人听出他话里的怨气,压低了声音:“老哥慎言,这可是三殿下,当今圣上的亲儿子。”
“亲儿子?”
老卒啐了一口,“亲儿子能送出去给敌人当狗?不过是皇家丢出去的一件旧物,如今捡回来了而己。”
他们正说着,人群忽然一阵骚动,议论声像涨潮一样涌起,又很快被压了下去。
所有人都踮起了脚尖,伸长了脖颈,目光灼灼的钉在长街尽头。
一辆通体玄黑、形制古朴的马车碾过青石板路,缓缓驶来。
没有仪仗,没有旌旗,只有这一辆孤零零的马车。
车厢西角悬挂的青铜铃铛,在单调的滚动声里偶尔发出一声极轻微的“叮”。
声音清冷孤绝,落入耳中,竟让人觉得寒风又刺骨了几分。
车窗垂着厚厚的深色锦帘,隔绝了所有窥探的视线。
那独臂老卒死死盯着马车,眼神复杂,有鄙夷,也有某种他说不清的期待。
他想看看,那个在敌国待了八年的皇子,究竟被磋磨成了什么样子。
是会满面愁容,还是会卑躬屈膝。
就在马车驶过一处微陡的石板接缝时,车身轻轻一晃,那帘子被颠开一道窄窄的缝隙。
帘隙里,一张脸孔倏忽闪过,又迅速被厚重的帘幕遮掩。
那惊鸿一瞥的瞬间,长街两侧的嗡然低语被无形的利刃齐齐斩断,陷入一片突兀的、近乎窒息的死寂。
方才还在抱怨的胖商人张大了嘴,手里的暖炉“哐当”一声掉在地上也未察觉。
那独臂老卒更是浑身一僵,瞳孔骤然收缩,脸上表情凝固了。
乌木般的发间,散落着几缕发丝。
皮肤是久不见天日的冷白,光洁得没有半分瑕疵。
最令人心悸的,是那双眼。
帘隙开合的刹那,一双眼睛无意间扫过窗外攒动的人头。
那目光,并非好奇,亦非骄矜,平静得没有丝毫温度。
那平静深处,却又凝着某种无法言喻的疏离。
帘子落下,隔绝了所有视线。
死寂。
长街上只剩下车轮辘辘声。
不知过了多久,才有人找回自己的呼吸,发出一声短促的抽气。
那老卒猛的回过神,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首冲天灵盖,连断臂的旧伤处都开始隐隐作痛。
他旁边的胖商人哆哆嗦嗦的捡起暖炉,喃喃自语:“这……这哪是质子……这分明是请回来一尊煞神……”
马车在无数道复杂目光的追随下,碾过萧瑟的长街,驶入那巍峨的咸阳宫门。
沉重的宫门在它身后缓缓合拢,发出沉闷的轰响。
隔绝了外界的窥探与喧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