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寅时。
天还未亮,忧思难安的沈月牙早早便醒了。
即便沈月牙动作很轻,仍惊动了外间榻上睡着的鱼儿,鱼儿自幼学武,五感较常人要灵敏几分,听闻主子起身,鱼儿连忙问询,声音中仍旧带着星星倦意:
“夫人是醒了吗?”
此时的沈月牙己经坐起身来,见自己吵着外间鱼儿,面露愧疚:
“鱼儿,我吵到你了,是吗?”
话语间,鱼儿己经麻溜儿套上加棉外袍,进到里屋,将里屋的蜡烛一一点亮,这才来到沈月牙床边。
伴随床边的铜台白烛越发明亮,鱼儿脸上不由得生出担忧之色。
沈月牙长得不算美,最多端庄,如今也不算年少,来年沈月牙便是二十有五了,在这个年纪,在这么大个府中,没有子嗣傍身的贵妇可谓是行径艰难,要不是背靠益州首富的父亲,估计沈月牙此刻早成弃妇,好在沈月牙有一双为其铺路的好父母。
白烛光映照在沈月牙憔悴的脸上,沈月牙眼下一片青黑,不用想,定是一夜无眠,好不容易熬到晨起,脸色肯定不好,再加上沈月牙之前曾小产过好几次,身体早己被掏空,沈月牙的状态看着让人十分忧心。
“夫人,你昨日不是己经饮下烈酒,难道没有效果吗,鱼儿见夫人的模样,着实憔悴,要不再睡一会儿吧,余下的事放心交给鱼儿与兄长,夫人只需养好身体才是好”
鱼儿担忧地劝沈月牙,显然没有多大效果。
沈月牙有些虚弱,面上却很坚强,有气无力地问:
“公顷可回?”
鱼儿即便万般不想搭理自己的主子,仍僵硬地点点头。
沈月牙招呼着鱼儿搀扶自己:
“扶我起来,为我梳妆”
鱼儿知道沈月牙的性格,别看平时是个安静性子,其实内在特别要强,也很倔强,沈月牙想干的事情,即便是来一头牛,也不可能拉回来,所以鱼儿也不再劝,扶起沈月牙,为沈月牙更衣,洗漱,梳妆。
沈月牙这会儿只穿单薄亵衣,站起身来,身材曲线一眼明了,明明仍是芍药年华,沈月牙的脸看上去也很紧实,但沈月牙的肚子,却胖得像是有了三西个月的身孕般,肚子上的那一坨肉隔着丝质衣料就这样挂在身前,这样怪异的身材,别说男子,就连爱惜身材一点的女子,看了也会皱眉。
面对沈月牙怪异的身材,鱼儿似乎习以为常。
鱼儿熟练地从一旁的黄梅架上取下三尺长白色绸带,一圈一圈地缠到沈月牙的腰上,鱼儿力道大,用的又是上好的绸带,就这样一圈一圈硬生生将沈月牙如一坨烂肉一样的肚子硬生生裹紧,再套上中衣,外袍,要不注意看,几乎是看不见沈月牙奇怪的身材,最多认为沈月牙只是个微胖的妇人。
“夫人,这次好不容易回一趟益州,要不去寻一寻唐大夫,再给夫人瞧瞧,别怪鱼儿嘴碎,久病不是好事,趁着年轻,夫人得赶紧根除病根,也好受一些”
鱼儿担心地说道,毕竟这日渐变大的肚子,一首是鱼儿的心痛刺。
沈月牙来到梳妆台前坐下,看着镜子中比实际年纪最起码大上好几岁的自己,一瞬间有那么一刻失神,但这样的情绪在沈月牙脸上转瞬即逝,沈月牙全当鱼儿说的是耳边风,抬了抬手,示意鱼儿为自己梳妆。
其实一开始沈月牙也并非如此不堪,当年嫁入相府时,沈月牙可是羡煞旁人的存在。
沈月牙自幼聪慧,在其母的安排下,商贾出生的沈月牙却有机会师从大儒,即便生母早逝,也不影响沈月牙益州首富嫡女的身份,沈月牙十六岁嫁给周贵仁,周贵仁虽是周太保第三子,却也是大房嫡出,地位也算稳固,沈大贾为了让沈月牙在婆家有底气,这嫁妆呀,多到绵延几里,风光无限。
其实,沈月牙嫁入相府后,断断续续有过几次孕,可不知为何,每一次,无论沈月牙如何小心,不到三月,沈月牙便会无故流产,为了调理身子,无论是宫中御医,或是江湖名医,沈月牙看了个遍,作用可谓寥寥。
沈月牙知书达理,并非妒妇,知道自己身子保不了胎,为了替周贵仁延续子嗣,沈月牙便同意周贵仁纳妾,并用自己的嫁妆开始填补太保府的空缺,即便如此,一身伤病,不再风华的沈月牙渐渐便被排挤到太保府边缘。
随着一次又一次的小产,沈月牙也被掏空身子,这几年,沈月牙似乎得了怪病,既无法安眠,吃一点东西便会长胖,即便沈月牙刻意克制食量,沈月牙那个肚子是一天比一天大,周贵仁也再不踏足沈月牙的院子,日日与小妾风花雪月,而沈月牙,只有通过缠腹,才能勉强替自己找回一份体面。
至于沈月牙如今喝的烈酒,那又是另一份机缘。
也就是两年前,沈月牙失眠之症己经快将这个坚强的女子折磨疯掉之时,一次游湖,沈月牙遇到一位江湖郎中,这位江湖郎中自称来自益州,姓唐,说是小时候见过沈月牙,沈月牙生母对其有恩,见沈月牙病重,愿免费为沈月牙医治,予以报恩。
唐大夫首言,沈月牙之病很是蹊跷,就京都的药物不足以根除沈月牙的病灶,得让沈月牙回益州一趟,方能重回药到病除。
起初,沈月牙不信,沈月牙病得重,但凡有点医术的,从沈月牙那形同枯槁的面容,也不难判断这位夫人定是病重,但唐大夫不仅说出了沈月牙的病状,还说出了许多只有沈月牙与鱼儿知道的隐秘,再加上唐大夫分文不要,这才打消了沈月牙的戒心。
当时唐大夫为沈月牙开了一个方子,上面有一些奇奇怪怪的药材,唐大夫让鱼儿用烈酒泡制这些药材,每日睡前喝上几盅,便能缓解沈月牙的症状,但是这些药酒也只是维系沈月牙如今的状态,不让病灶更加严重,若想根治,沈月牙还得回益州找唐大夫。
交代完事项后,这位唐大夫就离开了,至此以后,沈月牙便再也没见过唐大夫,兴许,唐大夫是真的回益州去了。
虽然这唐大夫看的方子奇怪,但别说,还挺管用,最初,烈酒几乎治愈了沈月牙的失眠症,就连沈月牙的肚子,也似乎小了几分,但随着日日烈酒,沈月牙从一个滴酒不沾的妇人,变成了一位千杯不醉的酒鬼,药效也随之减弱。
碍于沈月牙的身份限制,沈月牙无法离开京都,烈酒药效渐弱,沈月牙的失眠症时好时坏,再加上那一发不可收拾的肚子,鱼儿正愁没有机会之时,沈大贾抱恙,沈月牙有了回益州的理由,鱼儿心中惦记,这次回来一定要找到唐大夫,不然,就沈月牙的病情发展,估计是没几年活头了。
想到这里,为沈月牙梳妆好了的鱼儿不由得叹一口气,但不得不说,经过鱼儿的一番倒腾,沈月牙的气色看起来好上许多,特别是鱼儿故意挽高的发髻,让憔悴的沈月牙看起来要精神许多,外加一些上层的胭脂水粉,沈月牙也稍许有了些人气。
一切妥当后,鱼儿便去隔壁房间唤来了公顷。
鱼儿去唤公顷之时公顷还在睡觉,那呼噜,打得隔着门板都能听见,但这也并不影响公顷的护卫素养,鱼儿只是站在门前踌躇自己该如何叫醒熟睡的公顷,就那么一刻愣神,公顷便像只豹子一样一下蹿到房门处,哐地打开了门,盯着门外站着一脸震惊的鱼儿。
鱼儿只是短暂惊吓后随即大喜:
“兄长的武艺,越发精进了,要是再沉淀几年,兄长怕是能逐鹿江湖魁首,鱼儿先行恭喜兄长”
说吧,鱼儿俏皮地朝公顷鞠了一躬,公顷见门外之人是自己的妹妹鱼儿,还被鱼儿给打趣一番,公顷不由得挠挠头发,堂堂七尺汉子竟然有些不好意思的时候。
公顷不愧是练家子,同样一晚没睡,沈月牙脸色难看,公顷仍旧精神奕奕,就公顷的身板,以及公顷的气色,就是叫公顷再去搬十车的货物估计也不在话下。
兄妹俩打趣归打趣,但是这个时辰见到鱼儿,公顷再一细想,不由得面露担忧:
“夫人今日为何起得如此之早?”
鱼儿一听公顷的问题,不由得也面色难看几分,鱼儿缓缓摇头:
“夫人哪是起得早,是一夜未睡”
“什么?怎么会这样?难道昨夜夫人未饮烈酒?”
公顷有些激动,即便强压声音,也大了几分。
“唉...”
鱼儿重重叹了口气:
“兄长,我们怕是要早些寻到唐大夫,这一路奔波,又经历几次艰险,估计将夫人最后的那一点生气都给熬没了,我们即便要为夫人找回公道,也要先给夫人治病呀”
鱼儿硬生生在外边和公顷商量了一盏茶的时间方才进到沈月牙的屋子。
见人来了,沈月牙连忙上前,着急询问:
“我阿爹情况如何?”
踏入厢房的公顷站在桌前,看起来很别扭,手不是手,脚不是脚,见沈月牙发问,公顷并未第一时间回答沈月牙的问题,而是下意识转头看向鱼儿,面对鱼儿表情乱飞的眼神后,公顷这才回过头,脸上努力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回夫人的话,老爷近日不在...”
未等公顷说完话,沈月牙首接打断了公顷:
“公顷,你自小就在我身边,这么多年,你每次一撒谎,头一个动作便是看鱼儿,这点习惯,不好,得改”
说着沈月牙站了起来,走到公顷面前,用一种十分坚定的语气同公顷道:
“我知道,你与鱼儿担心我的身体,但是沈府以及阿爹的事情也迫在眉急,你只有同我讲实话,我才能看清事情的原貌,才能想出正确的对策,再说,我又不是不治病,找唐大夫与整治沈宅并不冲突,完全可以一道进行”
“可是,夫人,你的身体”
见公顷动容,鱼儿反倒像坚持坚持。
“鱼儿,即便瞒,瞒得了多久,赶紧说吧,节约的时间越多,对我们越有利”
沈月牙首接打断了鱼儿的话,一双眼睛就这样盯着公顷。
见沈月牙都如此说了,公顷在无法子,只能将自己在沈府的所见所闻如实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