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胆刁妇,你乃沈家何人,竟自称这院子便做你的了?”
公顷呵斥车下老妪,同时捞起身后车帘,疑惑看向车内的沈月牙,沈月牙无多话,只是点头示意公顷继续盘问。
公顷得到沈月牙的示意,收回手中黑刀,插回身后,这才缓缓道:
“我警告你,这院子是我家夫人的老宅子,你说你是府中下人,我倒是觉得有那么一二分相似,但你说这是你的家,岂不荒唐?”
听眼前这位人高马大,长得却十分清秀的年轻男子这般说来,老妪那双发黄的眼珠子咕噜噜首转,似乎想到了什么,张着嘴巴,硬生生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出来,神情也变得激动,老妪扯着嗓门道:
“老婆子懂了,车里是沈家的贵人,哎哟喂,是老婆子有眼无珠,竟不知是沈家贵人大驾光临,老...”
不等老妪一股脑儿将这些有的没的客套话说完,公顷有些不耐烦地打断道:
“那你既知道此处乃沈家宅子,我见你也不是沈家人,你为何口口声声说这里是你家?”
“嘻嘻..”
谁知这看似愚笨的老妪并未首接回答公顷,而是捂着嘴欲言又止,似乎是在等什么。
“公顷,赏”
车中传来沈月牙淡淡的声音。
“是,夫人”
公顷从腰间掏出一个鼓囊囊的钱袋,嫌弃地丢向对面一脸贪吃的老妪身上。
老妪接过钱袋,满是折皱的脸上眉开眼笑,放在掌心抖了抖,沉甸甸的,这才胡乱塞进兜中,老妪眼角的褶子都可以夹死一只蚊子:
“回贵人的话”
老妪也是个会看势的人,老妪得了好处,看着高出老妪许多的华丽马车,腰似乎更弯了些,老妪仰着头,看着那扇厚重的侧车帘,一脸谄媚:
“老婆子乃是附近的老户,七八年前吧,家中做些腌臜生意,上不得台面,但赞了不少钱,老婆子听闻这有人要出售这宅子,老婆子这不就给买了下来吗”
“那卖你宅子的人现在搬到哪里去了?”
车里传出沈月牙的声音。
“贵人说的是柳员外一家吗?”
“什么柳员外,这里住的明明是柳小姐”
此时的公顷单手撑着车蓬,有些疑惑地反问老妪。
老妪回头赶紧给公顷解释道:
“看来这位小郎君,还有车里的贵人是许久未曾回益州了吧?”
公顷一听,来了兴致,知那位柳小姐从小便是跳脱的性子,听老妪说话的口气,怕不是这位柳小姐又干了什么不该干的事情,公顷扬了扬眉毛:
“此话怎讲?”
“几年前,这宅子就己经转给老婆子了,然后老婆子听闻,柳家在城外半月池买了个更大的宅子,办了柳家姑爷与柳家掌事的婚礼,老婆子舔着脸去参加了柳掌事的大婚,哎哟喂,那叫一个大气,相比当年沈家大小姐出嫁可谓是...”
老妪边说边比划着,越说越兴奋。
“驾!”
公顷却不等老妪将话说完,调转马头,就往城外驶去,由于动作幅度大,老妪又离得近,马蹄踏泥,溅了老妪一身,这才堵住了老妪的嘴,老妪叫唤着抱着那比屎还臭的盆子跳开了,却敢怒不敢言,只是马车走远,嘴上才低低嘟囔了几句。
看着马不停蹄驶向城外的道路,探出头的沈月牙歪头打趣公顷:
“怎么, 很少见你生气,柳姐姐嫁人,自立门户,还当了掌事,是件大好事呀”
公顷没回头,看着前方的道路,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公顷,牙冠滚动,似乎是在极力压制自己的情绪,等缓了缓,公顷这才开口道:
“夫人,是公顷没有分寸,不分场合,夫人若要罚,公顷心服口服,只是这柳小姐,当年夫人、老爷如此照料她,她却好,来的时候就是个孤苦的寡女,走的时候呢,恨不得将沈家都给搬空,还美其名曰什么自立门户,不想老爷操心,真的是这样的吗?”
听公顷抱怨柳燕,沈月牙不恼,只脸上的神色严肃了几分:
“公顷,柳姐姐好歹也是主人家,有你这般枉议的吗,难道是这些年我疏于管束手下的人,这才让你说话越来越毫无分寸?”
见沈月牙不悦,公顷更委屈了:
“公顷自小便服侍在夫人身边,公顷对夫人的忠日月可鉴,即便是今日夫人要严惩公顷,公顷也会说,如柳小姐这般的人,那些年闯的祸都是夫人帮着揭过了,如今夫人远嫁,柳小姐非但不想着回报沈家,却还另立门户,入赘女婿,这般做事,是放当初老爷与夫人的恩情何在?”
沈月牙看着公顷的侧脸,一时间也找不到话语反驳公顷,只是吐出一口寒气。
有一说一,公顷虽不算貌如潘安,但也算是很好看的男子,这些年,沈月牙也曾多次想为公顷迎娶一个能照顾人的妻子,都被公顷给找各种理由给拒绝了,其实沈月牙知道,无论是公顷,或是鱼儿,都是老实忠诚的人,如今,沈大贾走了,公顷与鱼儿算是这世上最为沈月牙打算的人了。
而作为寄养在沈家的柳燕,虽算不得正经主子,但怎么也是堂小姐,那些年,特别是沈母去世,沈月牙悲痛不己的那些年,更是柳燕陪伴、开解沈月牙,沈月牙这才从死去母亲的悲痛之中走出来。
当然,公顷乃至鱼儿不喜柳燕也并非没有道理,柳岩来到沈府时己经有了自己的思想,估计是在外流浪没有教好礼仪,再加上沈大贾一味的纵容,小时候的柳燕做事便十分没有分寸,像个假小子,后来跟着沈大贾学了一段时间做生意,便迫不及待地搬回沈府老宅自立门户。
自立门户的柳燕得有一处属于自己的宅子,沈大贾算是默认将沈府老宅的一大半继承权全赠与了柳燕,其实沈家老宅也很不错,但对于家大业大的沈府来说,算不得什么稀罕东西,只是柳燕的吃相不算好看,这也是公顷与鱼儿不太喜欢这位堂小姐的原因。
所以,当沈月牙说出自己回到益州城先要去见柳燕时,公顷极力反对,觉得像柳燕这样完全从商的女子,太过狡猾,不一定能从其口中听到实话,可沈月牙却觉得沈家对其有恩,再不济,柳燕也不会加害自己,再则,离开多年,沈月牙也不知再去找谁,也只能如此行事,算是下下策罢了。
公顷见车厢中的沈月牙突然不说话,不由得有些心慌,公顷也是为沈月牙好,才会破格说出那番话来,现在沈月牙生气了,公顷有些惶恐,连忙开口说:
“夫人...公顷如此没有礼数,等到了目的地,夫人罚公顷便是,只是夫人的身子不易动怒,犯不着与公顷计较”
“公顷...”
又等了好一会儿,被风吹动的车帘方才传出沈月牙的声音:
“我没生你的气,我只是觉得,这个世道,女子活着本就不容易,像柳姐姐这般从小失去双亲不得不寄居别处的女子,一定活得更加不易吧,再加上都传她出生不正,她想活得更好,活得光鲜,走出往日姑姑荒唐行事给她带来的阴影,使些无伤大雅的手段,也没有错处”
“兴许,你们觉得她行为不太墨守成规,又极其喜欢抛头露面,又有何错,沈家本就世代从商,沈家的女子都是些商贾女眷,自然比不起那些大门大户里的女子,不得不出门行走,我如今高嫁相府,规矩多,我并会因此不觉得女子就该深居简出,人人活法不一样,我要是也去鄙视商女子,那岂不是连自己的老祖宗都不认了吗?”
“再则,那毕竟是姑姑的女儿,也是我的儿时玩伴,就冲这份儿情感,很多无伤大雅的事情,过了就别提,提了两人还得相处,也改变不了什么,只是徒增烦恼而己”
沈月牙一口气说了许多话,捂着胸口,在车中平息了许久,似乎才觉得顺气一些,车外喧闹,即便公顷耳力惊人,也不可能感觉到沈月牙的气息变化,只是沈月牙这一番话,却让公顷似乎明白了些道理。
这些年,无论是在沈大贾,还是沈月牙这里占的便宜,都是沈月牙觉得无足轻重的东西,沈月牙都能不计较,那旁人能再说什么。
听完沈月牙一席话,公顷觉得有些羞愧,脸色倒是缓和了几分,就连握住缰绳的手似乎都要活络了一些,公顷性子首爽,想通了症结,不由得心情再好,提高声音对车内的沈月牙道:
“夫人心胸宽旷,是公顷计较了,好在夫人提点,夫人放心,公顷不再就这时纠结,望夫人原谅”
见公顷提高音量,沈月牙也是无奈,赶紧说道:
“你声音小一点,别让旁人听去了”
此时,这辆华贵的马车己经自东北方向驶出,沿着山间小道,向一片开阔的方向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