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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沈月牙都发话了，公顷哪敢不从，走之前，公顷有些警惕地瞥了一眼仍旧躬身不起的弓背老翁，转过身，掏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绕到一侧，用手臂做支撑，搀扶起坐在矮凳上的沈月牙。
沈月牙的手软软的、热乎乎的，搭在公顷小手臂上，本还一腔怒意的公顷，立马就没了脾气，领着沈月牙就往马车的方向走。
兴许见弓背老翁年纪不小，更是无意冒犯，沈月牙动了恻隐之心，在路过弓背老翁身侧时，沈月牙停住脚步，语气淡淡道：
“老丈起身吧，我那故人早逝，死者为大，也就不便谈论了”
说罢，沈月牙便跟着公顷上到马车之中。
经过点儿小插曲，马车又在繁华的益州城早市中行驶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这辆华丽的马车终于走出闹市区，来到了较为安静的平民区。
其实现在这一块儿算是益州城中的老城区，也算是闹市、富人区以及平民区的混合地，位居益州城池最中间的区域，这块儿地界，说实话，沈月牙很多年没有来过，今日故地重游，除开房屋与街道渐渐老旧，其他的，几乎毫无变化，沈月牙年少时时常来这边儿，即便多年未来，沈月牙仍旧会觉得熟悉。
公顷驾驶着马车拐了两个弯，在第二个路口处停下马车。
见公顷迟迟未招呼自己下车，沈月牙拉开车帘，探头问：
“怎么突然停下来了？”
坐在车前拉扯着绳子的公顷指着前边小巷子说到：
“回夫人的话，前面这条巷子实在太窄，马车进不去”
沈月牙探出脑袋，确如公顷所说，这是一条相对主街道要窄许多的巷道，巷道一侧的院子中满是跃墙而出的寒梅，点点红色与灰败的巷道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上面是开得正艳的梅，下面是深深浅浅的坑。
沈月牙抬头看了一眼探出枝头在寒风中风骨不减的寒梅，沈月牙有些苍白的脸上莞尔一笑，像是想起了什么美好的回忆，沈月牙摇摇头：
“没事，是我这车太招摇，凭添许多无用的装饰，白白浪费了马儿的劳力，也占用了许多无用的空间，既然是我的不是，走几步也无妨”
公顷斜眼看着沈月牙脚上那双绣娘得花十个月才能秀出的金线镶珍珠的绣鞋，不由得皱皱眉：
“夫人，这地上满是污水，公顷唯恐脏了夫人的鞋，要不夫人遣公顷进去邀...柳小姐出门一叙”
公顷口中所说的柳小姐指的正是沈月牙儿时好友柳燕。
公顷之所以公顷会迟疑对柳燕的称呼，那是因为多年未见，柳燕年长沈月牙几岁，想来己是三十上下的女子，这样的年纪，要是不出意外，那这柳燕必定早己嫁人，这柳小姐的称呼，是那些年的，公顷思索了一下，再见到人之前，暂且维持原样，见了人，再改口也不迟，所以，迟疑后，公顷仍旧称其为柳小姐。
柳小姐，柳燕，是沈月牙的儿时伙伴，更与沈家沾亲带故，所以，柳燕对于沈月牙来说，便是除开父母最重要的人之一，只是不知为何，沈月牙嫁入相府的第二年，莫名便与柳燕断了联系，沈月牙也在家书中提及过几次，但最终不了了之。
如今借着探病，沈月牙终于得以回到益州，要想问这些年到底发生了些什么，问柳燕估计也能得知个大概，一是沈月牙觉得柳燕不会骗自己，二则是多年未见，沈月牙也有心叙旧。
看着远处孤傲的梅花，沈月牙便想起了与柳燕儿时的琐事。
柳燕略长沈月牙几岁，沈月牙三岁时，沈大贾牵着未满八岁的柳燕来到沈家，这是沈月牙第一次见自己的这位堂姐，柳燕的母亲便是沈大贾长姐，也是沈月牙的大姑姑，只是同枝而生，柳燕的命，却没有沈月牙那么好。
少女柳燕长得瘦瘦高高的，一张清冷秀气的脸庞上挂着一对大大灵动的眼睛，很是讨人喜欢，七岁的柳岩那会儿估计不懂父母双亡是多么严重的一件事，反而觉得来到了如人间仙境的沈宅，偌大的府邸，精美如花的花园，吃不完的水果小食，来来往往的仆人，还要几只供人取乐的小猫小狗，八岁的柳燕，十分雀跃，一说一个笑，很快便融入了沈宅，成为其中一员。
其实，按理说，柳燕的命不差的，是柳岩的母亲作死。
在如今这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朝代，沈家祖业虽比不上如今的家大业大，也算富庶，可柳燕的母亲，也就是沈月牙的姑姑，偏是个叛离的性子，看不上家中为自己安排的门当户对，反而瞧上了一无是处的穷书生，最后竟跟着穷书生私奔，多年没有消息。
而沈大贾则凭着家里的那点老底，把生意做得风生水起，短短十年的时间，便将生意做到益州最大的茶商，最后一跃成为皇商，一时风光无二，成为了抬手间便能搅动西南风云的人物。
而私奔出走没了消息的柳母，在柳岩外祖母外祖父双双病故的第二年带着七、八岁瘦到皮包骨的柳岩回了益州，投奔了沈大贾，并在见到沈大贾的第二日便投湖自尽，将柳燕托孤于沈大贾，好在沈大贾心善，将柳燕接入府中，并好生安葬了柳母。
当然，最初的几年，沈月牙也听到传闻，说是柳母得了脏病，本就是要死之人，为了自己的女儿，才使用了苦肉计，对于这些传闻，沈月牙从来都是充耳不闻，久而久之，便没人再去谈论。
后来柳岩及笄，沈大贾便将老宅过给了柳燕，柳燕便搬了进去，最开始沈大贾与沈月牙是不同意的，一个小姑娘，自立门户，一定苦难重重，可哪知柳岩能言善辩，说服了沈家父女，带着足够丰盛的赠礼，柳燕自立门户。
怎料柳燕年纪小小，却十分能理事，也不知是不是血液中自带的经商天赋，没多久的日子，这个小小瘦瘦的女子便如冬日红梅一般，在益州商界站住了脚步，也跟着沈大贾做起了生意，生意虽做得不大，却也够吃好喝好，过上富人日子，还给自己买了个贵人身份，那时自由洒脱的柳燕，让小小的沈月牙崇拜不己。
所以，小小的沈月牙没事就往老宅跑，没事就喜欢跟着柳岩屁股后面打转，那片平民区，本该不是沈月牙会屈尊来的地儿，沈月牙却是轻车熟路，那还不是柳燕魅力大。
有一说一，沈母早逝，沈大贾忙得十天半月不见人影，沈月牙确是在柳燕这里学了不少的东西，特别是内宅妇人那一套，要是没有柳燕，如今的沈月牙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在相府中存活下来。
“哪家的马车呀，怎么挡着道儿？”
就在这时，一个带着浓重益州本地口音的老妪声从马车外传来，打断了沈月牙的回忆。
公顷见不知突然从哪里窜出一个身材矮小的老妪，手里端着一盆不知是什么但臭烘烘的东西，正扯着嗓子在车外大喊大叫，关键是这老妪胆子还贼大，估计是没见过如此豪华的马车，便一个劲儿往前，踮着脚尖往里看。
公顷并非是个嫌贫爱富之人，只是这老妪实在没礼貌，让公顷觉得有被冒犯到，公顷皱了皱眉，抽出身后二尺黑带用刀背抵住老妪的盆子，将老妪与马车之间强行隔离出一小段距离。
老妪眼看要吃亏，连忙后退了几步，仍旧瞪着一双发黄的眼睛贪婪地扫视着马车，看得公顷不太舒服，不由得呵斥：
“你个老妇，不懂礼数，要是再上前，惊到了车中贵人，我立马就扭送你去衙门，关你个十天半个月，教教你什么叫做规矩”
其实就沈月牙如今的地位，找个由头，只要不出人命，随意打骂平民也是可以的，但沈月牙并非跋扈之人，也从不体罚下人，所以即便公顷仗势，也断不会胡乱欺人，只是出言恐吓。
老妪即便没什么文化，但却知道什么叫做害怕，特别是公顷那看起来与老妪身形到差不差的黑刀，轻轻一挥，气势无双，居高临下地首指老妪，老妪吓了一跳，赶紧往后退了退，即便这般，却仍旧没有离开的意思。
见状，公顷开始怀疑自己的威慑力，不由得翻身下车，用那双感情不多的眼睛盯着老妪，一字一句道：
“这么喜欢看热闹吗？”
听到公顷不带感情的声音，与那双己经要杀人的眼睛，老妪缩了缩身子，舔着嘴唇十分不安地看向公顷，眼角余光仍旧不停地扫视马车飘动的车帘：
“小郎君好大的脾气，并非老婆子无理取闹，只是你们的马车挡住了老婆子回家的路，这才...”
听这长相猥琐，个子卷缩着的老妪竟然称老宅是自己的家，公顷扬了扬眉毛，竟然是良民，这是公顷万万没想到，就这老妪一身脏衣，去到相府当个奴才，怕也是会被赶丢出去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