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掌灯时分,在侯府的一处偏院里,清荷牵着姬长明的手,一起步入亥十二的房间。
视线里,灯烛旁,床幔向两边撩起,各自系在床头,隐约露出大半个床铺。
此刻,身形消瘦的午七侧身坐在床边,伸出两根手指搭在亥十二的腕部,双眼微眯,细细感应,专注得就连姬长明与清荷进入房间也没有察觉。
片刻后,他微微皱起的眉头渐渐舒展了些许,那张并不老成的脸上也重新恢复到往日的沉稳。
“嗯,伤情已经稳住,再开两副方子,调养数日即可痊愈。”
自言自语地点了点头,午七轻轻拉了拉被子将亥十二的手臂盖好,起身欲取药箱,结果一回头就撞见双眼蒙着丝带的姬长明,心下不由一惊,急忙躬身行礼。
“午七,见过小侯爷!”
“子初,无须多礼。
我过来只是想看...想了解一下亥十二的伤情。”
浑不在意的摆了摆手,姬长明从林子初身边越过,摸索着坐在床边,面朝亥十二轻声道:“以后在家不必使用代号,没有外人在场,也无需在意那么多凡俗礼节。”
“这……子初遵命。”
诧异地看着姬长明的后背,午七眼中充满掩饰不住的好奇。
五岁的年纪,心智却跟成年人无异,这无不让人感到惊奇。
而且,最难能可贵的是,跟他在一起,完全不用担心他会像其他同龄的孩子那样,缠着你问东问西问到你崩溃,也不会拉着你和泥巴,玩无聊的游戏。
仅此一点,午七就觉得姬长明是神童转世,那肯定是打娘胎里就开启了灵智的转世神人,日后必成大器。
也不对,他已经位列侯爵,若是再进一步,嘿嘿......
午七被自已的想法吓了一跳,他急忙收回心神,掩饰住眼底那抹炙热的光,将目光移向亥十二。
“小侯爷,亥十......楚妍她已经服下汤药,只需静养数日便可痊愈,您不必挂心劳神。”
姬长明闻言点了点头。
其实不用午七提醒,他也能看得出亥十二目前的状态,就像他此前去探望卯四时看到的那样,此刻的亥十二也被一股淡红色的雾气笼罩着,正在恢复伤势。
姬长明觉得,那红色的雾气应该是一种存在于天地间的生命能量,当人们受伤后便会聚拢而来,为其提供治愈的能量。
“侯爷,那个......”
午七搓了搓手,有点纠结,犹豫了一下还是继续说了下去。
“侯爷,子初斗胆,还请您不要责罚她,她只是复仇心切才……”
“我知道。”
姬长明摆了摆手,打断午七,淡淡说道:“是我让她去的,出现这种结果,只能说明我考虑不周,若是追究下来,也是我自已的错,所以,你们无需替她求情。”
午七挠了挠头,讪讪一笑,“侯爷大度,子初替老幺谢过侯爷。”
“谢我就不必了,早点将他们的伤治好即可。”
缓缓起身,故作不经意地看了午七一眼,姬长明抬起手摸索着向前走去。
清荷见状,急忙收回走神的思绪,快步上前拉住姬长明,转身就向门口走去。
午七目瞪口呆,这丫头自从进来之后就没有说一个字,一副云游天外的模样,难道她就不用问一下侯爷的意思?
姬长明也是无语,他发现,这丫头自从圣旨传来之后,就变得沉默寡言,尤其是最近几日,完全就是一副魂游天外的样子,这让他都有些不适应了。
眼看着就要被拉出门外,想了想,姬长明止住脚步,扭头朝向午七,声音微沉。
“那些人渣败类,死不足惜,但是你们用命去换却是不值,待他们伤好痊愈,让他们一起找我领罚。”
午七刚合住的嘴巴又不由自主地张开,一时间他有些茫然。
刚才还说一切都是自已的错,让他无需担心,转眼间还是要惩罚,这思想转变的也太快了吧?
他果然还是孩童心性,善变。
默默地看着姬长明从眼前消失,午七忍不住抬起手想抽自已一巴掌,他觉得一定是他多嘴惹到了小侯爷。
只是,手掌刚抡起来就又放下了。
“侯爷说得对,谁让你们不惜命呢,这下好了,都得一起挨罚。”
嗯,他想明白了,一码归一码,此惩罚非彼惩罚,侯爷这是因为他们受伤才生的气。
回头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亥十二,午七没有再停留,他提起药箱径直出了门。
咯吱,房门被轻轻带住,屋子里瞬间安静下来。
床幔之中,亥十二微微动了一下。
她那张略显苍白的脸上,不知在何时浮现出一抹浅浅的笑容,只是没有停留多久,就在轻缓的呼吸声中渐渐淡去。
……
次日午后。
姬长明身着单衣,只身立于院中。
他默念心法吸气,双脚分开,与肩平宽,双手自身体两侧抬起,撑臂向上,手心翻转朝天,十指交叉于顶,踮起脚跟,呈用力状托天。
随后,缓缓呼气,保持十指交叉,翻转掌心向下,沿身前徐徐落下止于腹部丹田。
如此动作,反复六次,姬长明才自然站立休息几息时间,随后继续重复。
渐渐地,他的头顶之上已有淡淡的热气冒出。
“小侯爷这是在干嘛?”
路过此处,黑炭叔目露诧异,忍不住驻足询问。
清荷抱着姬长明的衣服,一脸茫然地摇头道:“不知道呀,自从昨天开始,小侯爷就开始做这些奇怪的动作了,看起来......
像是在练功,可是......
谁练功会像他这样有气无力,动作慢得像是害怕闪到了腰。”
黑炭叔闻言认真地点了点头,深有同感。
“那侯爷的头顶为啥会冒真气,难道他修炼的是绝世神功?”
看了一会儿,黑炭叔越发感到不可思议。
“那个呀,他只是出汗了。”清荷答道。
“哦,也对哈,天这么冷,可不是冒热气嘛。”
黑炭叔恍然大悟,心中的好奇心顿时少了大半。
同一时间,院外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一个小厮步履匆忙地闯入三人的视线里。
“侯爷!杜县令差人传话,邀请您过去一趟,说是有要事相商。”
姬长明闻言缓缓收功,点头示意知晓,遂挥手打发走小厮,伸开手臂站在原地陷入沉思。
清荷见状心领神会,她急忙快步上前服侍,不消片刻就将姬长明捯饬的穿戴整齐。
手脚一如既往的麻利。
抖了一下手中的雪色大氅,轻轻给姬长明披在肩上,清荷突然开了口,似乎对此事颇有微词。
“侯爷,不是我要说杜县令的是非,按官阶品级,他有事应该来拜访您才对,这么冷的天气,竟然让你亲自过去,真是的!依我看,他这人……”
“清荷,这你就有所不知了。”
黑炭叔一挑眉打断了她,道:“小侯爷虽然有爵位,但没有实权,更何况他现在还是个孩童,还没有到参与朝政的年纪。
另外,杜圆虽是侯爷封地内的属臣,但他终归是陛下的臣子,若是有事没事就往侯府里窜,传出去对他对侯爷都是不好的。”
或许是平日里少言寡语的缘故,说完这些话,黑炭叔急忙深吸了一口气,才平复了因为呼吸不畅而起伏的胸膛。
“哦,”清荷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姬长明沉吟不语,思索过后直接动身离开了侯府,由黑炭叔和清荷陪同着,驱车去了县衙。
杜圆扫榻相迎,满心欢喜地将三人迎入会客厅。
一番寒暄过后,从怀里掏出京城派发下来的指示公文,躬身递给了清荷。
清荷不解,不过还是接过公文,一一念起。
公文内容大致有二。
其一,临近年节,礼部刑部联合发文,要求各级官员整顿治安,稳定大局,让百姓过上一个安定祥和的新年。
为此,还特意提到了一起刚发生的灭门惨案,京城附近的刘墉家被灭门了。
姬长明听到这个消息,颇为震惊。
其二,皇帝下旨,举国上下开展一次廉政风暴,命百官限期自查,只要上缴贪腐所得可免责保官。
姬长明又是震惊不已,居然还可以这样干?厉害!
其余的还有一些杂事,不过一些通缉榜文引起了姬长明的注意,因为几个十二时辰的成员,竟然位列榜中。
理由则是,他们的父辈参与了周相以及前侍郎刘坤等人的贪腐大案,制造数起灭门惨案,诬陷朝臣官员,结党营私等等。
总之,他们都罪不可恕,必须严惩,纵然都已畏罪自杀,但也要将他们的子嗣揪出来接受制裁,震慑贪腐分子,以儆效尤。
姬长明听到这些,气得差一点掀了桌子,这摆明了就是诬陷,颠倒黑白,倒打一耙。
当然,他还是忍住了,毕竟,十二时辰不能暴露。
姬长明克制怒意,深吸了口气平静地问道:“杜县令,你邀我前来,不会就是为了这些事情吧!”
杜圆讪笑,道:“侯爷勿怪,若是以前,这对卑职来讲的确是大事,不过今时不同往日,如今卑职已经洗心革面,自然不用再担心这些。其实…”
说到此,杜圆看了一眼姬长明,发现对方并没有出现什么表情变化,继续道:“卑职其实无甚大事,只是想见一见侯爷,略备薄宴感谢侯爷的知遇之恩。”
姬长明:……
清荷略显诧异,不过一想到可以吃席,心里顿时多了一丝欢喜。
至于沉默不语的黑炭叔,吃不吃席都不重要,他只是感觉看不懂这世道了。
……
或许是没有心情的缘故,宴会在姬长明兴致缺缺的状态下草草结束。
没能令小侯爷尽兴而归,杜圆为此郁闷了好几天。
回想着姬长明在宴会上的反应,杜圆总觉得姬长明是在怪罪他铺张浪费。
于是,他做出了一个决定,减少家中的伙食开支,要勤俭节约。
结果几天下来,倒是将他的县令夫人饿瘦了不少,居然捡回来几分风韵。
夫妻俩又惊又喜,再次在心底里感激姬长明,皆认为对方是他们的福星。
瞧瞧,这算是因祸得福,还是造化弄人呢?
另一边,姬长明头疼不已,计划被猝不及防地打乱了,又要从长计议,而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