筹谋了数年,行动才刚一开始就乱了节奏,姬长明不得不停下来重新审视现状。
寒夜凝露,月色微凉。
书房里,姬长明托着腮趴在书案上,望着摇曳的烛火,陷入沉思。
在他面前不远,几封从刘墉那里搜出来的书信,胡乱地铺陈在桌子上,看样子应该被清荷读过了数遍,纸张的边角已经开始微卷。
屋子里很静,清荷乖巧地坐在一旁,默默地陪伴着状若发呆的小侯爷。
烛光落到二人幼小的身躯上,投下两团迷蒙的剪影,给这一刻增添了一丝温馨的味道。
只是在这美丽的画面之下,却掩映不住姬长明凌乱如麻的思绪。
回想着数年来搜集到的线索,姬长明敢肯定,父亲当年的死一定跟周相以及刘坤等几个朝廷重臣有关。
然而,猜测终归是猜测,若想名正言顺地为父亲复仇,他还需要揭开当年的真相,找出幕后的真正凶手。
此番,刘墉派人行刺于他,这说明姬刘两家一定存在着什么化解不了的仇恨。
这让姬长明找到了探寻真相的突破口,只是没想到事与愿违,情况又发生了巨变。
如今打草惊蛇了不说,还让对方生出了警觉,反将他一军。
不仅如此,朝堂上的那位还借此搞了一出打击贪腐的戏码,不得不说他是真的会玩弄权术。
姬长明在心里苦笑,他总算明白官场里的水到底有多浑了。
如今,他只能从寅三带回来的书信里寻找蛛丝马迹,可惜的是这些书信的内容大都是一些平常的琐事,几乎没有谈及到朝政。
若说有什么能够引起姬长明注意的,那就只有一封末尾署名为墨阁的信件里所提及的——墨韵计划
按照书信的落款时间,那封信写在他父亲遇害的那年夏天。
姬长明不知道两者之间是否有什么关联,不过,这无疑给他指明了一个调查的方向。
……
不知在何时,困得点头如啄米的清荷,突然间一个激灵睁开了双眼。
她看了一眼烛台上即将燃尽的蜡烛,急忙起身打断了姬长明的沉思。
“侯爷,已经戌时了,您该安歇了。”
夫人有命,小侯爷戌时必须就寝,清荷一直牢记于心,久而久之形成了条件反射。
“哦,这么晚了吗?”
迷糊着抬起头,姬长明本能地望向窗外。
隔着薄薄的白色丝带,隐约可见屋外夜色如墨,的确夜已深。
“侯爷!您,您能看得见东西了?”
虽然很清楚地知道姬长明的双目有疾,但清荷还是被他本能中做出的动作勾起了好奇心。
不免生出了一丝怀疑。
姬长明心里一惊,急忙收回目光扭头朝向墙壁,指着前方一本正经地说道:“嗯,我能看见,这里是个书架。”
说完他又转身朝向不远处的书架,认真地说道:“这里是个窗户。”
接着转身,指着身前不远的清荷,笑着说道:“这里有个丫头,正掩着嘴偷笑。”
噗嗤!
清荷终是憋不住笑出了声,在她的记忆里,这还是姬长明第一次跟她开玩笑。
一时间,她像是得到了快乐的源泉,就连心底里萦绕了多日的烦闷情绪也一扫而空。
高兴之余,忘乎所以,清荷快步走到姬长明身前,一伸手将其抱了起来。
“走,咱俩一起睡觉去。”
姬长明嘴角抽搐,急忙开口纠正,“不是咱俩,是......”
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貌似清荷的话没毛病,人家没说跟他同床。
再说了,人家可不像他的思想那么复杂,很纯洁的好吧。
然而,片刻后姬长明就否定了他的这个想法。
这丫头还真是要与他挤在一起,非要给他暖床来着。
没办法,为了自已的秘密不被发现,姬长明不得不费一番口舌,将清荷劝出了门。
只是当对方失落的身影跑出房门的那一瞬间,姬长明却突然间心生不忍。
她只是依赖自已,想与自已亲近一些而已,这样做会不会有点无情呢?
如此想着,姬长明心里不由生出一股莫名的情绪。
良久,姬长明才收回心神,默默地钻入被窝里沉沉睡去。
不似以往,这一次直到子时,姬长明才在睡梦中进入那个奇异之地。
这让他一时有些难以适应,睁了几次惺忪的睡眼,才反应过来。
当视力恢复,姬长明顿时愣在当场。
眼前出现了一个无法看出年龄但看起来很年轻的女子。
她有着一头黑亮的墨色长发,如瀑布般柔顺地垂到脚边。
她身着一袭薄如蝉翼般的洁白长裙,其上点缀着些许类似星辰一样的闪闪发光的宝石。
她身周还环绕着数条巴掌宽的洁白丝带,那丝带无风自鼓,刚好将她身体的隐私部位浅浅遮掩。
她五官精致,眉目中透着一股无瑕的圣洁。
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就让人感觉到她犹如天地般伟岸。
仅仅是默默地注视着姬长明,就让他不由生出一股想要顶礼膜拜的想法。
姬长明觉得,祂...应该是一位神灵。
“孩子,我知道你有很多疑问想问,”
祂缓缓走向姬长明,淡淡开口,声音有些飘渺,“其实,我也有很多疑问。”
走到姬长明身前半丈的距离,祂止住脚步,缓缓抬起一只手,伸出修长如玉的食指,轻轻点向姬长明的额头。
“啊!仙子姐姐,不要啊!”
姬长明本能地护住脑袋,他实在不想再像指针一样旋转了。
“你叫我...仙子姐姐?”
祂的手指停在姬长明的额前,眼中有茫然,有欣喜,还有一丝好奇。
姬长明微微发愣,吞咽了一下口水,大着胆子问道:“仙子姐姐,您是神吗?”
“神?”
姬长明的话让女子愣了一下,祂若有所思,缓缓收回手指,摇了摇头。
“我也不知道我是什么。”
“啊?您…不记得自已是谁?”
姬长明一脸震惊,有点不敢相信自已的耳朵。
“不记得了。”
女子摇了摇头,露出一抹浅浅的微笑,“所以,我才说我也有很多疑问。”
姬长明:......
“你...”
女子似乎又想起了什么,轻轻抬起手,伸出食指,看着还被姬长明用手捂住的额头,询问道:“能让我看一下你的前世吗?”
“前世?”
姬长明不由愣住,顷刻间想明白了一些问题,忍不住问道:“仙子姐姐,您此前将我弹得像时针一样旋转,口中还在念叨着六道轮回,那是在查看我的前世吗?”
“此前?有过吗?”
女子茫然地收回手,努力思索。
“我若是看过了,为什么会不记得你的前世呢?”
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询问姬长明,突然,女子抬着双手交叠在胸前,瞪大了眼睛。
“我想起来了,这里…
这里是我的神邸!”
“神邸...神邸......”
一句话说完,女子不断重复着最后那两个字,像是又陷入迷茫中。
祂的表情变换不定,像是在努力回忆着什么,渐渐地,祂脸上竟浮现出一丝痛苦的神色。
姬长明一脸懵逼,这跟他想象中的神不一样,这神貌似有病。
静静地站在一旁不敢言语,姬长明心中越发忐忑不安。
突然,女子停止了思索,祂转身弯下腰,双手轻轻地摁在姬长明的肩膀上,注视着姬长明的眼睛,露出了一丝兴奋。
“你能进入我的神邸,就一定能帮我找回记忆,你说对吗?”
“啊?”
姬长明呆住,这是什么神仙逻辑。
“对吗?”
女子依旧带着兴奋追问。
“对...对吧。”
姬长明不确定地点了点头,不管怎么说先稳住对方的情绪再说。
毕竟,那双看起来轻柔的手掌还压在他的肩头,沉重的如同两座大山,压得他双股颤颤,已经快支撑不住那重量了。
听到姬长明的答复,祂露出一个和煦的笑容直起身子。
“孩子,你有什么需要问的吗?”
姬长明愣了愣,感觉完全跟不上对方跳跃的思维,张了张嘴,愣是一个字没说出口。
问什么?祂似乎啥都不记得了,这是个问题。
想了想,姬长明抬起头,祂又恢复了端庄、恬静与优雅。
“仙子姐姐,我该怎么帮你找回记忆?”
这是个好问题。
祂没有回答,只是若有所思地伸出手,放在姬长明的头顶,轻抚了一下,带起一缕色彩变幻不定的淡淡气丝。
“这是什么?”姬长明好奇地问道。
“红尘烟火气。”
抬起手指,看着那缕绕在指尖的神奇气丝,祂轻轻将其吸入鼻中,眼中顿时亮起了一点星光。
“对!就是这个味道......”
祂面露惊喜,静立不动,似乎在默默品味。
良久,祂的神情黯淡下去,眼角滚落一滴眼泪,顺着祂的脸颊滑落,落至半空就化作淡淡的雾气融入到四周的雾霭里。
姬长明愣了,他心生怀疑,难道这些雾霭都是由祂的眼泪化成的吗?
“孩子,我记起来了,”
女子蹲下身子,轻轻托起姬长明的脸颊,目光温柔地看着他。
像对待自已的孩子一样,柔声说道:“孩子,我的神格破碎了,丢失了许多的记忆,你身上的红尘烟火气可以帮助我修复其中的一种神格,我需要它,你能帮我吗?”
“红尘烟火气?那是什么?”
虽然总听人说过,但姬长明还是想听一听神的注解。
“是人就有七情六欲,而每一种情绪与欲望都会呈现出一种独特的气息,它们交织在一起便形成这红尘烟火气。
它是人世间独有的味道,正是我其中一种神格的基石。”
说着话,祂缓缓站起身子,脑后渐渐浮现出一轮色彩黯淡的结晶圆盘。
那圆盘分成六个相等的扇形,其中五个暗淡无光,被一层灰蒙蒙的阴影笼罩,只有一个散发着星星点点的淡淡光芒,隐约可见其中有模糊的人间景象在幻灭轮转。
姬长明觉得,那或许就是祂口中的神格。
“你看,”
祂伸手再次拂过姬长明的头顶,带起一缕红尘烟火气。
下一刻,那缕细若游丝的气息,飞快融入那个神格之中,令那闪烁的光芒又亮了一分,只是很快就黯淡了下去,似乎并不足以持续将其点亮。
“它对我有用,你若是能帮我搜集到更多,我便能再次激活这部分神格,寻回丢失的记忆。”
姬长明认真地点了点头,遂又疑惑道:“您是神,为什么不能自已去搜集呢?”
“孩子,你这个问题问得很好。”
女子很有耐心,祂略作思索,答道:“就比如你们人类,无论平庸或者卓越,最终都无法打破寿命短暂的桎梏,这便是你们的世界所存在的规则。
反之,神亦是如此,我们也有自已无法逾越的规则。
不能随意进入不属于神的领域。
否则,便会被大道规则制裁甚至抹杀...抹杀......啊……天道崩颓……六界失常……”
说到这里,祂像是突然间记起什么,抱着脑袋露出一脸痛苦的神情,说着奇奇怪怪的话语,转身走进雾霭里。
顷刻间消失在姬长明的眼前。
“啊?这…这就走了?”
姬长明一脸懵逼,“我还有好多疑问没有问呢!”
呆愣了一下,姬长明急忙向前追去,结果咚的一下撞到结界之上,瞬间被弹了回来。
揉着撞疼的额头,姬长明更懵了,他忍不住腹诽:这个神,不会是脑袋有病吧?
“唉,对了,仙子姐姐,我为什么能够来到这里?
难道是跟您说得那些事情有关?”
姬长明趴在结界上冲着雾霭大声询问。
“或许吧……”
良久,才有一道缥缈的声音传来,只是那答案模棱两可,让姬长明不由皱眉。
顿了一下姬长明又喊:“仙子姐姐,我要怎么才能帮您收集红尘烟火气呢?”
“记得我送给你的那本功法吗?好好修炼它,只要你生在红尘世界里,那气息自会向你聚拢。”
飘渺的声音传来,这答案明显比上一个明了清晰。
姬长明又是一阵无语,只得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