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后,雪停,暖阳升,长空如洗,碧蓝一色。
皇城的街道上,冰雪消融,已经露出大半的青砖路面。
只有两旁商铺的屋檐上,还挂着长短不一的冰凌。
被太阳一晒,淅淅沥沥的滴着雪水,将路面淋得湿滑,在晨光的照耀下,泛起明亮的光彩。
嗒嗒嗒!
一辆马车不疾不徐地驶过长街,碾压过一片片水洼,时不时溅起一捧捧水花。
好在此刻时辰尚早,路上鲜有行人,倒也不用担心会溅到他人身上。
马车始终保持着匀速前行,一连穿过几道街市,直到即将抵达西城门时才放慢了速度。
听到马蹄声,守城门的卫兵第一时间看了过来,随后他们就看见车夫手中举起的那个侯府的专属令牌。
卫兵们心里一惊,急忙退到道路两侧,默默地行着注目礼,放行。
马车未停,缓缓驶出八九丈高的硕大城门,只甩起点点泥泞。
出城的瞬间,马车的窗帘掀起了一角,其内露出一张稚嫩的小脸,他的双眼蒙着一条白色丝带,让人看不出他此时的神情。
这是姬长明第一次离开家,也是他第一次走出皇城。
因为眼睛以及人身安全的问题,五年内他就像一只被关在笼中的鸟,从没有离开过侯府半步。
今日,雏鸟终于离巢。
风很冷,吹在他的脸上,冻得他不由浑身一紧。
不过,他并没有放下窗帘,他想看看这个世界。
虽然有一层白色丝带遮挡,但他依旧可以看到天边远山的轮廓。
宽敞的马车里,清荷双手紧握,安静地坐在姬长明身旁,作为贴身丫鬟,她自然需要跟随服侍。
只不过,小丫头此刻有些坐立不安。
她想不明白,小侯爷第一次出门,夫人竟然不派卫兵保护。
居然就这么...随随便便地将他们交给了一个皮肤黝黑的车夫。
可是,那个大叔怎么看都是一个毫不起眼的普通人,这让她忧心忡忡,完全静不下心来。
哎!夫人的心真大。
思索半天,清荷也没有想明白这是什么神仙操作。
她忍不住心中起疑,心想着小侯爷,会不会是夫人在路边捡来的。
......
“小侯爷出城了!”
在另一边的皇城里,小侯爷出城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不消片刻,便传遍了整座皇城。
庙堂之上的那位,自然也在第一时间收到了消息。
他一挑眉梢,笑道:“舍得了孩子套得住狼,这个女人有点意思!”
说完,他收回目光,挥手将传信的阉人打发了下去。
思索着,他伸出食指,轻轻揉了几下早生华发的鬓角,随后,又将视线重新落在面前那盘还没下完的棋局上,很快陷入了沉思。
与此同时,一些人也有了动作,这让原本安静祥和的皇城内外瞬间变得暗流涌动。
隐忍了五年,看似风平浪静,其实都在韬光养晦。
当年之事,怎么可能就那样不明不白地过去,账还是要算一下的。
至于要算到谁的头上,那自然是柿子拣软的捏,而此番便是一个良机。
一时间,以文臣与武将各自为代表的两大势力之争,无形中又一次点燃战火。
待到日上三竿,皇城里再次变得喧嚣。
出城的人也多了起来,有商贾、有旅人、有百姓,也有一些身形矫健的青年汉子。
他们策马扬鞭,飞奔着冲出皇城。
与此同时,在绵延至远方的官道上,马车已经驶出了五六十里,正好经过一片山地。
此刻,山脊依旧被白雪覆盖,看着素雅朦胧。
远远望去只能看到浅浅的轮廓,状若笔墨勾勒出的写意山水。
扑棱棱,路边的林间有几只山雀被马蹄声惊起,一个个接连飞上高空,顿时震落了枝头的残雪。
扑簌簌,洒落了一地。
“吁——”
就在这时,赶车的大叔突然勒住了缰绳,将马车停在了官道中央。
难道是错觉?
他皱了皱一双一字浓眉,深邃的眸子警惕地扫视了一下两旁的林地,脸上的疑惑一闪而过。
“黑炭叔!发生了什么?怎么停住了?”
马车里传出询问,那是清荷的声音。
赶车大叔闻言浓眉抖了抖,黑炭叔?啥时候有了这个称号?
“没事儿!路上湿滑,马儿跑得太快容易扯到……”
本能地回应着,只是话说到一半就停下了。
下一刻,他挥手扬鞭,啪的一声轻响,马车又动了。
车厢里的清荷与姬长明猝不及防,身子同时后仰,差一点就磕到脑袋。
“真是个怪大叔!话说半截,行为莽撞!夫人怎么就放心将小侯爷交给他?不解!”
清荷不由露出一丝不满,她急忙扶住姬长明,心里越发烦闷。
听到清荷的抱怨,姬长明凑近清荷的耳边,悄悄地用耳语安慰,“放宽心,我们不会有事。”
说完,他又掀开了窗帘,继续吹着迎面而来的寒风,小小的鼻头很快又冻得通红。
见此一幕,清荷不由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她觉得,小侯爷一定很渴望看到光明,要不也不会是这副模样。
与此同时,清荷又突然生出一丝疑惑。
她发现,自从离开了侯府,小侯爷就表现得很安静。
他似乎一点也不担心,这心性...
也真是大得有点吓人。
想不明白的问题太多,清荷只觉得脑袋快乱成了一锅粥。
哎!一筹莫展,有点烦。
不知不觉间,马车又行进了十数里。
路旁的林木渐密,已经挡住了外面的风景。
放眼远眺,只能看到挂满了雪花的树干,影影绰绰,迷迷离离。
嗒嗒嗒……
突然,前方的官道尽头突然传来一阵马蹄疾。
紧接着,一行商贾模样的人影,就出现在黑炭叔的视线里。
两者相向而行,距离越来越近。
视线里,几人策马在前,其后跟着一辆装滿货物的马车,乍一看,就是普通的商贾队伍。
不多时,彼此相遇,二者擦肩而过,各奔东西。
留给对方的,只有彼此的背影。
马儿依旧迈着四蹄,在泥泞的官道上奔行。
两者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直到彼此再也看不到对方的背影。
没有发生任何事情。
清荷悬着的心噗通一下落到了原位,好吧, 这是一次正常的偶遇。
嗒嗒嗒!
就在这时,前方的道路上又传来了马蹄声。
清荷急忙坐直身体,趴在车窗上,掀开窗帘的一角,放眼眺望。
道路前方,迎面又走来一行人。
远远望去,像是一队赶路的商贾,感觉跟上一拨人并无太大区别。
小丫头不由松了口气,兴致缺缺地收回目光。
嗒嗒嗒!
马蹄声由远及近,两者也不期而遇。
突然,马车晃了一下,出现了一丝异样的颠簸。
紧接着,外面就传来一声惨叫声,随后响起重物落地的声响。
清荷心里一惊,本能地就要去掀开窗帘查看。
然而,一只小手却在第一时间拉住了她抬起的手臂。
清荷不解,回头望,却见小侯爷冲着她摇了摇头,示意她保持安静。
马车依旧在向前疾驰,只是驾车的车夫却离开了马车。
他此刻就像一道幻影,围着马车不断闪转腾挪,每一次都会将袭来的利刃击飞,并顺带着将那突袭之人一枪挑飞。
一时间,金戈交鸣之音不绝于耳,惨叫声更是此起彼伏,自然也少不了鲜血飞溅的声响。
那个被清荷唤作黑炭叔的汉子,却越战越勇。
他舞动着一杆黑铁长枪,如虎入羊群,只杀得来袭之人人仰马翻,动作之凌厉,枪法之高绝堪称完美。
一击毙命,每一击都枪不虚发,不是点透了对方的眉心,就是刺穿了对方的喉咙,最不济也会洞穿敌人的心脏。
一枪入魂,枪枪致命,不留一个活口。
鲜血染红了枪尖,也融了路上的残雪,让本就泥泞的路面变得更加泥泞。
短暂的交锋,眨眼间彼此擦身而过。
马车依旧按照既定的轨道前行,车夫也回到了自已的座位之上。
只有地面上躺着的七八具躯体,注释着刚才那惊险的一幕。
冷风吹拂,其中还有人在挣扎,只是他们的动作越来越慢,最终还是走入了他们人生的终章。
不成功,便成仁,他们都尽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