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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花鞋这几日像是脚下踩了风火轮，脚跟都难以沾地。儿子回来了，还出息了，竟然要竞选村官，这可是她做梦都不敢想的美事。她每日都如同灌了半斤白酒，晕晕乎乎的，心里那叫一个美、一个兴奋、一个得意，哪里还能在家里安稳地坐上片刻？就好似家里添了大胖孙子一般，她把俩兜都装满糖果，往街门口一靠，逢人便搭讪，搭上话就从兜里掏出一粒糖，硬塞到人家手里，还满脸堆笑地念叨：“我家小山子也参选了，给投一票哟。”
对于她这般显摆，牛老哞却持有不同意见，总是没好气地瞪她。瞅着街上没人时，就跑到门口压低声音吼道：“死老婆子，你别在这儿丢人现眼了。”
大花鞋白了他一眼，说道：“瞧你那德行，我丢啥人现啥眼了？儿子参选，我当妈的当然得支持，帮着拉选票，这怎么就丢人了？”
牛老哞着急地说：“小山子不懂事，你也跟着瞎闹。你忘了咱家驴腿被打断的事儿了？要是还想好好过日子，就赶紧回来，劝小山子退出选举。”
大花鞋冲他啐了一口，说：“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咱就是因为没权没势才总被人欺负，这回小山子要是选上村官，看谁还敢！”
牛老哞急得直跺脚，嚷道：“那要是选不上呢？往后还咋在村里待？”
大花鞋不屑地撇撇嘴，回应道：“谁要是敢欺负我，我就去他家门口挂肉门帘！”
牛老哞拿她毫无办法，只能在院子里干着急，像一只被困住的鹞子，不停地来回打转。
牛振江家成了牛振山的竞选“指挥部”，几个年轻人成天聚在一起，商讨选举事宜。经过数日的摸底调查，他们对选举形势有了大致的了解。牛振江统计了可能争取到的选票，并与三大家族的预估选票做了对比，结果不太乐观，这让年轻人有些灰心丧气，仿佛看不到胜利的曙光。
牛振山目光扫过众人，沉稳地说道：“大家别灰心，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决定参选，不管有没有希望，咱们都得硬着头皮走下去。”
牛振江点头附和道：“是啊，现在不是气馁的时候，得想办法多拉选票。”
牛振山看向他，分析道：“也就是说，咱们若想当选，非得从三大家族内部撬一部分选票不可。”
牛振江认可道：“没错。”
牛振山略作沉思，问道：“你们觉得三大家族里，哪个家族的人最有可能‘倒戈’？”
冯镇奎插话道：“三大家族中，孟家最不团结，也最容易动摇。”
葛洪义也发表看法：“镇奎说得对，刘家齐心，不可能有人叛变；杨家这些年靠着权势捞了不少好处，肯定不想放权，他们也不会反水。只有孟家，虽说人多，但人心不齐，个个都留着心眼，而且这些年内部争斗不断，亲兄弟打架的事儿屡见不鲜。”
牛振江望向牛振山，提议道：“要不咱们在孟家多下点功夫？”
牛振山点头应允：“我看行，试试吧。一会儿，谁和孟家关系熟，就去走动走动，完了再回这儿碰头。”
众人商议已定，便分头行动。
没了土地的杨大志，好似没了根的浮萍，心里空落落的，整天像条流浪狗似的赖在彩霞家里，要吃要喝。这可把彩霞难坏了！三个闺女一天天长大，愈发懂事，杨大志这么个大男人成天四仰八叉地躺在寡妇炕上，算怎么回事呢？且不说旁人会嚼舌根，单是三个闺女进进出出，她这当妈的脸都不知道往哪儿搁。无奈之下，彩霞向杨大志求情。她颤抖着手，对赖在炕头的杨大志说：“我的老祖宗，您可不能再住这儿了，我这儿可比不了月茹那儿。月茹那儿就她一个人，您咋住都没人在意，我这儿不行啊，闺女们都大了，我得给她们留点脸面。她们都还没出阁，您这么一闹，往后谁还敢给她们说婆家？”
杨大志皱起眉头，嘟囔道：“我总得有个吃饭睡觉的地方吧。”
彩霞思索片刻，试探着说：“要不，您回家去，我一天三顿给您送饭。”
杨大志撇撇嘴，嫌弃道：“我不回去，冷屋子冷灶的，我可受不了。再说，一回家，我就想起我那跟人跑了的娘们儿，您想让我难受死啊？”
彩霞面露难色，无奈道：“可您住我这儿，我这脸往哪儿放啊？您就体谅体谅我，行不？”
“我体谅您，谁体谅我呀！”杨大志委屈地叫嚷，“我算是看透了，墙倒众人推，破鼓万人捶，看我落难了，您也不想搭理我了。”
彩霞着急地辩解：“您这话说得太伤人了，我是那样的人吗？”
杨大志赌气地说：“您什么样的人，您自已心里清楚，要是真向着我，能在我落难的时候往外撵我？”
彩霞急得直跺脚，说道：“我不是没办法嘛！”
“我反正顾不了那么多了，我整天在村里跑着拉选票，累得够呛，还没个吃饭睡觉的地方，您还让不让我活了？您讨厌我也好，不讨厌我也好，我就赖这儿了，哪儿也不去。”
说着，他扯过一条被子盖在身上，摆明了要耍赖到底。
彩霞拿他毫无办法，只能坐在炕沿上，挺着肚子大口喘气。
到了做饭的时候，彩霞去小卖部拿酱油，大闺女艳芳白了她一眼，问道：“他还不走啊？”
彩霞听出女儿的反感，心里也窝火，便把气撒在女儿身上，瞪了她一眼，斥道：“你还懂不懂事？他是三儿的干爹，怎么说人前背后也得叫声干叔，你少给我甩脸子。”
艳芳满脸嫌恶，顶嘴道：“我才不叫他干叔呢，瞧他那流氓样，看着就恶心！”
彩霞气得瞪大了眼睛，扬起手作势要打：“小死丫头，你说什么呢？再敢胡说，我撕烂你的嘴！”
艳芳正值叛逆期，一脚踢翻身边的凳子，气呼呼地说：“你就是打死我，我也得说。妈，您别把他招来家里了，您知道外面人说得有多难听吗？我都快没脸出门了。”
彩霞被女儿说得面红耳赤，羞愤难当，扬起巴掌就追打过去。艳芳拔腿就跑，边跑边喊：“妈，您为什么就不知道丢人现眼呢？让外面的人戳脊梁骨您就舒服了？”
“我怎么做还用不着你这小崽子管，有种你别跑！”彩霞举着巴掌，一路追出老远，才气喘吁吁地停下，站在大街上，双手叉腰，对着跑远的女儿喊：“小死丫头，有种你就别回来，回来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大白鹅闻声赶来，在街门口探出头，看着彩霞问：“怎么了？跟个孩子较什么真。”
彩霞心里有苦说不出，瞥了她一眼，再也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
不管怎样，杨大志铁了心赖在彩霞这儿不走了。白天，他忙着在外面拉选票、张罗选举的事儿；一到傍晚，就回彩霞家，吃饱喝足后，还要搂着彩霞睡觉。彩霞心里不乐意，可又能怎样呢？对这么个耍赖的人，她急也不是，恼也不是，心里还得时刻留意女儿们的眼神。就算夜里被杨大志压在身下，她也提不起半点儿兴致，只是敷衍应付，这让杨大志心里窝火，直说彩霞变了心，不像从前那般喜欢他了。杨大志的存在，使得彩霞和女儿艳芳的矛盾愈发尖锐，母女俩整天抬头不见低头见，互相看着不顺眼，跟仇人似的。彩霞心里明白，是自已做得不妥，也想跟女儿解释解释苦衷，可女儿都这么大了，有些话实在难以启齿。就这样，一天天僵持着，好人都得憋出病来。艳芳不仅跟彩霞赌气，更把杨大志当仇人，每次见他来，就把身子一扭，权当没看见。杨大志也察觉到她的反感，便有意避开，不和她正面交锋，可有些事儿，躲也躲不过。
这天，杨大志从外面回来，看样子收获颇丰，哼着小曲儿躺在炕头上，心情一好，就想喝两盅。彩霞去小卖部给他拿酒和小菜，东西都摆在柜台上了，却被花媒婆缠着要这要那。本想打发走花媒婆，再把酒菜送过去，没想到闲得无聊的杨大志，竟在屋里扯着嗓子唱起了河北梆子，那动静，简直是在给彩霞难堪。花媒婆虽说上了岁数，耳朵倒还灵，听着唱腔挺好听，就随口问了句：“芳他妈，谁在你家屋里唱戏呢？”
彩霞顿时涨红了脸，支支吾吾答不上话。一扭头，看见艳芳还坐在凳子上看书，就急道：“小死丫头，你还不赶紧把东西拿过去，堵他的嘴，你觉得这声音好听啊？”
艳芳听了，撅着嘴把手里的书狠狠扔到地上，抓起柜台上的酒和小菜，气呼呼地走了。到了院子里，她把小菜搁在窗台上，转身去牲口棚撮了一簸箕草料，端着进了屋。她把簸箕草料和酒瓶往炕沿上一放，说：“干叔，你吃吧。”说完，转身就出去了。
杨大志一下子愣住了。
这不明摆着骂我不是人，是牲口嘛！杨大志气得浑身发抖，恨不得立刻暴跳如雷，把彩霞家的房子扒了。可终究，他还是强压怒火，告诫自已得忍耐，眼下正值选举的关键时期，千万得沉住气。等选举结果一出来，大权在握，还怕治不了这丫头片子？在他看来，如今这一摊子烦心事，都是选举闹的，只要熬过这阵儿，往后就苦尽甘来了。就这么个念头，让他冷静了下来。
刘晓年在几个哥们的帮助下，在河堰上的房子开工了。村里热热闹闹搞选举的事儿，他们也有所耳闻，刘老四还派儿子来关照过一遭，叮嘱选票务必投给他。刘晓年嘴上应承得爽快，心里却早就打定主意不参与。历经诸多事儿，他算是彻底想明白了，啥都是虚的，只要生活里有孟红梅，就足够了，其他的是非纷争，统统与他无关。至于选举，谁当选他都不关心，不管谁上位，他都要在这儿盖房子，谁也别想把他和孟红梅分开。此刻，他满心盼着能快点把房子盖好，不然，天气一凉，他和孟红梅可就遭罪了。
孟红梅每天除了买菜、准备一日三餐，闲暇时也会来帮忙搬砖，虽说干多干少不一定，可一趟下来，总归是灰头土脸的。刘晓年心疼，不想让她干，可当着旁人的面，有些话又不好直说。偏巧孟红梅搬砖时不小心碰破了手，刘晓年赶忙抓起她的手指，放进嘴里吸吮，心疼地问：“疼不疼？”
孟红梅皱着眉，轻声说：“有点。”
刘晓年忙劝：“你别搬了，也干不了多少，还容易受伤。”
孟红梅笑了笑，应道：“能搬点是点，帮着干点，你们不就少干点。”
两人这般亲昵，惹得帮忙的哥们一阵哄笑，纷纷拿他们打趣，还说这新婚小两口都不见得有你们恩爱，说得孟红梅脸一直红到脖子根，忙抽回手指，转身回了草棚。刘晓年不好意思地嘿嘿笑着，辩白道：“你们瞎起哄啥？谁家过日子不这样，大惊小怪的，有啥必要？”
选举的日子终于来临，村里的小学校停课，腾出操场作为投票点。乡工作组摆上几张课桌，搭起主持台。沿水村的男女老少纷纷涌向小学校，准备为心仪的候选人投出神圣一票。村里人平日里各自忙碌，难得有机会这样大规模相聚，孩子们像迎来盛大节日一般，在人群中欢快奔跑、嬉戏，童真童趣展露无遗。然而大人们可没这般轻松，众目睽睽之下，哪怕只是闲聊几句，都可能被视作某一派系的支持者，一旦站了队，就难免得罪其他阵营。躲躲藏藏这么久，到了关键时刻，谁也不想无端树敌。于是，人们碰面时表情尴尬，笑容僵硬，个个带着虚伪的面具。三大家族各据一方，界限分明，相较之下，支持牛振山的队伍零零散散，毫无凝聚力，引得三大家族侧目、轻视。这一天，天空湛蓝，阳光明媚，微风轻拂，本是个好天气，可众人却仿若置身阴霾之下，只觉冷风穿梭其间，脊背发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