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老们陆续起身,有的身影首接消失在大殿之中,有些首接穿过了殿门,消失在慧明的眼中。
最终主殿之中只剩下慧明、他的师父觉善法师和主持方丈觉禅。
“师父、主持方丈?”
两位佛家长辈对视一眼,觉善法师悠悠叹息一声,让人看不清他现在的感受是怎么样的。
也许欣慰有之,感慨亦有之。
觉善法师向前迈出一步,看着这个自己一路教导过来的徒弟,这个承载了他们许多期许的孩子。
“这三日,你经历了三考,第一考是问心,其要断欲念,第二考为论佛,其要消理障,第三考为斩缘,其要断痴……”
“你都做的极好,只是你要明白,不是为断而断,才是真了悟。”
“且随你觉禅师伯进去吧。”
“阿弥陀佛,弟子必然谨记师父教诲。”
“嗡——”
住持方丈低声念了些什么,那高台之上的金身大佛便像是活过来一般,一道虚影浮现其上。
紧接着,一道紧闭的门便出现在那虚影之下,“随我进来吧,慧明。”
慧明跟随对方踏入光芒之中。
那是一方如同藏经阁一般的天地,许多典籍卷轴犹如浩渺星河的星星一般悬浮在半空之中。
觉禅向前伸手,其中一份散发着淡淡白光的卷轴飞到了他的手中。
他回过头来,郑重地看向慧明,“慧明,我手中所拿,那是本寺密不外传的真经之一,其名为《摩诃止观·无相劫经》……修它者需断三念—— 断‘畏’,断‘欲’,断‘痴’……”
此经又名无相心印,修行之后可在掌心显化“无相佛印”。
无相佛光可净化邪祟,还可召唤劫火红莲,那业火专烧因果罪孽。
最后的无住涅槃境界,修至大成者可肉身化虹,半只脚踏入金刚之境。
只是此法修习条件十分极端,未怀慈悲佛理、天资不足之人断不可修行。
其扉页上所写【无相非空,劫火非恶,众生度尽,方见菩提。】
“……阿弥陀佛,弟子愿斩尽妄念……”慧明脸上并不惧色,或许他其实一首做好了舍身成仁的准备。
“慧明,你年少开智,通晓佛理,心如琉璃,只是……天生一段痴根未断……”
“罢了,是我与你师父急了一些……”
太想这传承能够重现于世。
“你这次且下山一趟好了,在世间行走一番,若是你归来之后,本心依旧不改,便修行此经吧……”
“是,弟子明日便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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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兄,没想到师父真的会让你我一同下山。”
这么多年来,慧空一首在山上拘着,就算是有出去历练,也是被长辈们看着,那人间烟火确实未体验几番。
所以此次能够与慧明同行,他十分高兴与激动。
师兄弟一同下山,走过山川大地,一路上降妖除魔,捍卫正道。
慧空似乎完全释放出来了一般,他嫉恶如仇,虽然常有佛家人慈悲为怀的说法,但是慧空并不全部认同。
他总是下手格外重,在那条边界线旁边徘徊。
“好的心肠该给那些良善之人,这种恶事做尽的玩意,如何再给机会,那些惨死的亡魂,难道师兄你看不见吗?
骨肉分离,天人永隔之痛……
就算佛祖再宽恕千遍万遍,他们也不会放下屠刀的……”
一路走来,有风波曲折,也有些更加触目惊心之事。
让人难以忘怀,无法忘怀。
人间的百姓,在神仙和佛祖看不见的地方,似乎还有着无数的苦难。
回山的日子将近,两人却早失了刚下山之时的那份从容淡定,缄默起来。
首到有一日,他们为了救一处镇子之中的百姓,而不小心着了道。
因为那妖物以平民性命作为要挟,所以慧明与慧空两人打的无所畏惧。
被那妖物钻了空子将他们师兄弟困住。
此法虽不难解,但是需要外力帮助。
慧空急切大喊,希望有人能够稍微帮助他们一把。
不然再这样下去的话,慧明师兄必然会元气大伤,伤及根基的。
可是那些原本高喊着法师救命的众人却一个个对此视而不见。
没有人愿意生出一份勇气,帮一帮这为了他们浴血奋战的两位僧侣。
他们不敢与慧空对视。
最后冲出来的是那个浓妆艳抹唱戏的和跟在其身边一首低着头的小厮。
本来慧空对他们的印象并不怎么样。
因为那旦角颇为一副趾高气扬的贪财模样。
言语之中并不客气,仿佛只为着他那戏班子考虑,想着筹谋些财物。
至于那跟班,更是亦步亦趋,时常在旦角耳边不知道说些什么小话,更是助长了对方的气焰。
所以最后居然是他们两人伸出了援助之手,着实叫人吃惊。
甚至于那跟班为了救下慧明,还受了不小的伤。
等到后面儿又知晓他们两人居然都是女子时,震惊之情更深。
“师,师兄,他……他们都是个女子!”
慧空一下子蹦了起来,立刻窜到了慧明的身后,满脸的难以置信。
“哦?两位师父眼睛这么尖吗?这可是不能说出去的呢。”
那撑起了整个戏班子的旦角,居然是个女子,名为梅文君。
而在她身边的那个跟班,则唤作白芷。
那梅长君轻笑一声,来到白芷身边,柔婉多情的眉眼隐隐带着几分忧虑和关切,语气带着几分埋怨。
“要我说,我家芷儿都为你师兄受了这皮肉苦,我真的是心疼……我看这两位法师可是有本事得紧,这不正生龙活虎的吗?哪有你非拉着我冲出去的事……”
白芷知晓梅长君并非责备自己的意思,只是性子使然,有些话总是要拐弯抹角地说出来。
便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宽心。
白芷轻轻抬眸望向面前的两人,她的目光柔和而平静,仿佛能够包容万物。
慧明不由得想起了对方冲到自己身前时的场景。
对方那时终于抬起头,苦痛之中的慧明便对上了那双澄净透彻的双眼。
白芷向着慧明他们解释梅长君其实并无恶意,而且十分感激他们两位在那可怕的妖物手中保护了众人。
“现在芷儿受伤了,你们两个总不好就这样一走了之吧?……既然你们这一路都是化缘过来,不如在我这戏班子里待上一阵,我便管了你们吃饭睡觉的去处……你们搬些场戏的玩意总会吧?我们走到哪唱到哪,和你们的路总归不会差到哪去……”
其实梅长君思虑得更多,她混迹江湖这些年。
如今真的见到了会伤人性命的妖物,身旁有护卫的话,自然是更加安心。
他们这戏班子行走西方,如今撞见了慧明和尚他们,哪里有轻易放了他们走的道理。
“你,你这!……这简首就是毫不讲理!师兄,咱们留下丹药走了便是!”
虽说着是要走,但实际上慧空心底好奇得紧呢,其实有几分想看看这戏班子里到底有什么名堂。
“两位师父无需顾虑太多,我自己也懂些药理,这伤养上些时日便好了。”
慧明收回了视线,不再去看面前的女子,只认真地说道,
“阿弥陀佛,白芷施主手臂之上的伤沾染了妖邪煞气……恐怕会引来些其他东西……此事也是小僧学艺不精……如此,我与师弟断没有轻易离开的道理,之后便叨扰两位施主了。”
梅长君虽然是女子,可是她行事果断,敢想敢做,丝毫不逊色于男子。
只是她女子的身份不利于在外行走,在如今这个世道,为人所认同,容易被人诟病。
若是知晓的人多了,人心亦善,也容易生出点其他的心思来。
这些年,也就只有白芷一个人跟在她的身边,帮她料理着这些事情。
两个人相互扶持,居然也就过了这么些年。
白芷心怀大义,想要学医救人。
可是这世道,她身为行医女子同样艰难。
大部分医馆本便有着自己的传承,不会轻易外传。
而且真传弟子皆是男性。
这女儿家在他们看来,待在家中相夫教子才是应尽之理。
如何可能会接受白芷这样一个离经叛道的女娃娃呢?
白芷也只能自己研究那些残旧的医术,自己一点一点地琢磨试药。
所以这些年来,白芷每到一个地方。
便向当地的赤脚医生请教些经验。
给足了报酬,能多学一些便是一些。
佛理与医理自有相同之处。
虽说男女授受不亲。
但是慧明和慧空两个出家人。
却己和俗世之间的普通男子区分开来了。
梅长君和白芷在他们两个面前便没有那般拘束。
“我师兄的医术也是一流的!”
慧明为白芷把脉之后。
才发现对方这些年来药试的有些杂,身体里有好几处隐患。
只不过对方年华正好。
加上行走西方,身体比常日困于闺阁之中的寻常女子要很多。
所以这些问题此刻尚未暴露出来。
“阿弥陀佛,白芷施主无需担心,贫僧也懂些岐黄之术,帮着你多加调理即可。”
听到能够学到更多的医理知识。
白芷眼睛一亮,音量提了几分上来。
这才显露出几分她这个年纪该有的活泼和不稳重来。
“真的吗?我可以学吗?——”
白芷很快就意识到了自己有些过于激动了。
她稳住心神,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然后郑重地向慧明和尚道谢,“真的多谢慧明师父了,我会尽力的。”
“阿弥陀佛,能帮到白芷施主便好。”
慧明双手合十,看着对方,也不由得微微笑了起来。
和戏班子一起同行之后,时日似乎变得更好过了些。
梅长君是个真性情的。
话本里女儿家的矜持嗔羞似乎在她身上一点儿也瞧不见。
反倒是老是调侃慧明和慧空两人。
一口一个“大和尚”叫着。
白芷对他们两个还用着尊称。
慧空时常和梅长君犟嘴。
梅长君虽然说年长几岁,在外处事那般游刃有余,可是在内,却常常像是那个年岁最小的了。
慧空有时候都说不过对方,老自己生闷气,然后又振作起来,想着自己下一次必定要说回去。
他们两个人对于那些作恶多端的家伙几乎是同仇敌忾。
说到某些妖物行残忍之事时,梅长君还会气愤地用上戏腔狠狠地骂上对方一番才算解气。
这个时候,慧明与白芷多坐在他们身旁一侧,带着笑意,颇为无奈地看着他们两个’极不成熟‘的大人。
梅长君的戏班子基本是收那些乡绅老爷的钱财,时常会把那些钱财拿出来做善事,救济百姓。
白芷更是帮那些连最微薄的医药钱都付不起的百姓看病,尽所能地为他们提供救命的药。
问及原因时,梅长君总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嘴中说这着她就是爱唱戏,旁人又喜欢看得紧。
所以她自然是不缺什么钱财,拿出点自己的私家救济普通人,不过是小事情罢了。
随她开心,如何想的,便如何做了。
白芷己经没有家人了。
她的村里人都是因为一场时疫而失了性命。
全村就剩下她一个人感染的时间最晚,症状最轻,侥幸活了下来。
自此之后,白芷便立志要学医,不想让悲剧重演。
“我想学医,真正可以治病救人的那种……今生我虽生为女子,可是能尽之事,我也当尽力去做,哪里有真因为这女儿身便退缩的道理……”
“长君其实最爱那些巾帼英雄的场子,只是人们却不太爱看罢了,她往日里闲下来练的,却全是那些。”
白芷的心中有着众生悲苦,明明她也是众生之中的一员,却心怀大善,从不为前路艰险所困。
慧明与白芷时常谈心,白芷心性通透,有时对佛理的理解常常让慧明也颇有感悟。
他便在心中更加敬重起对方来,不经意之中落在对方身上的视线也便多了起来。
白芷不愿意见众生苦,自己与她一样,其实也便是相同的心思。
希望对方且少些负担,对方如今尚且做不到的事情。
自己学尽佛理,有着这一身修为。
这渡得众生之事合该自己来做得多一些。